日本人很快便要处决老马,大约就在这一两天,因此必须立即制定对老马的抢救计划。苏原听了这消息并不感到吃惊,可他的心一阵阵绞痛。他崇敬老马,他们虽只见过一次,可他心目中的老马犹如兄长犹如上级犹如英雄。他愿意倾尽全力保护他的生命。但他担心计划不能成功。他由老马想到在泽山脚下被日本人活活解剖的那个不幸的年轻人,他一直没有醒来,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的心脏也陨落了,停止了跳动。他和高田一致归咎于麻醉太深的缘故。那伙杀人军医只图早早把人麻醉倒,无限制地加大药剂量、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虚弱不堪的年轻人最终无力从麻醉中挣脱出自己的生命……总之,他们没能将他救活,他们能做的仅是将他安葬入土,他再也不能去自家田里掰回苞米穗子啦……经历了这一切,苏原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变得苍老。即使自己现在死去,那也算过足一辈子啦。
无论对于敌工老马还是军医苏原、高四,一九四四年古历九月二十三日都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是一个生与死搏战的涅槃日。
早晨,老马被一列行刑的日本兵带到城外的一座小丘下。古历九月底已是深秋。秋是一年中最为晴朗的季节。蔚蓝天幕的洁净背景将一片云丝一只飞鸟都映衬得清晰明丽。如果没有战争,秋还是最为宁静的。太阳出山后你会听见草叶上的露珠被蒸发时的咝咝声;你会听见小鱼在浅浅河水中相互追逐的扑楞声;你会听到从茂密的庄稼地里冒出男人粗犷的歌调和女人幽幽的笑声。然而往日的宁静已不再有,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人们听到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淹没一切的枪炮声。
老马被缚在丘前的一棵树上,面向前方。
又是日本人行刑的模式。说起来,这些杀人者的思维和行为俱怪异透顶,他们可以随时随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甚至以杀人取乐,不受任何制约;而有时候却做出一副“公事公办”依法行事的模样,有板有眼儿地将人绑赴刑场处决。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定。
高田和苏原比行刑队伍稍迟些来到现场。
在这之前,高田曾向北野请求,希望能将活着的敌工交给他们军医大队做活人解剖教学,如同山本的军医们所做的那样。可北野不知出于哪种考虑没有应允,只让他像以往那样对行刑后的尸体进行解剖。这使高四十分失望。倘若北野能够应允的话,那么他和苏原就有十分把握保证老马的性命,如果再老天有助,使他们能得到一具被击毙的日本兵尸体,他们就可以用来“移花接木”,让老马太太平平不伤其一根汗毛。然而好事难成。他们唯有按预定方案对老马实施抢救。
他们有信心。为此已做了详尽周密的研究和准备。他们都是优秀的外科大夫,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从理论上他们认定“生命通道”计划是站得住脚的。这无疑义。在人的胸腔,尽管器官密布血管交错,但确实存在着一个可供弹丸穿越的安全区域。这个安全区的直径大约为三厘米左右(也因人的身躯长短而异),而弹丸穿体而过的洞孔也大致如此(同样也因武器的口径与人射的距离而异)。当然,如果从实践的角度来看,“安全区”的概念只能是相对的。由于诸种因素的存在,“安全区”实际上又非常脆弱。例如再精确的射击也会发生些微偏差,使弹丸穿越的途径不能与那条安全通道重合。如此的后果是破坏胸膛内的某一与通道毗邻的器官,如肺、胃、肠等。为克服这种实践上难以避免的偏异,唯有采用一种舍车保帅的方法,使伤害的是某一“顽健”的伤后不会立刻致人于死的器官,那就是肺。于是便得到了一条经过校正的安全通道。这种弹丸的飞行路线便可以确定下来:从后背射入穿过肺的边侧紧贴心包外缘穿越胸壁出体。由于没有大动静脉被切断,不会造成大出血。如果事实上的情况与设想的情况能吻合一致,再如果之后的抢救不出现意外事端,那么抢救计划便成功在望了。经他们将整个实施过程加以条理,几个关键的步骤便呈于眼前了,这就是精确地标绘出入射点;选择枪法高超的杀手;安全而隐蔽的救治场所……另外,苏原还提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受刑人于受刑那一瞬间的呼吸应控制在吸气状态,吸气时心脏的位置会随之向上提升,这便为弹丸躲过心脏增加了难得的一余地”。高田对苏原的见解是欣喜若狂的,决定采纳。然而这却带来另一个难点:怎样得到受刑人的配合?比如老马,由于严密的看守使他们无法接近。看来唯一可以利用的是行刑前为他标绘弹着点的时机,然而那又是怎样地仓促啊!
北野没有到现场,负责指挥的是一个叫内海实的圆脸少尉。此刻,他的由十几名兵士组成的行刑队已布置停当。担当今日枪手的日本兵持枪站在老马身后七、八步远处。他面目呆板,没有一丝表情,阳光在他的贴面颊很近的刺刀尖上闪亮。他的身材之短与老马身材之长恰成对照,给人一种他无力将这位抗日英雄杀死的印象。
行刑前的气氛是那么恐怖、压抑,高田和苏原心里都十分紧张难耐。他们对视一眼又一齐转头向前望去。
长满荒草的小丘如同一座放大了的坟墓。
被绑在树上的老马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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