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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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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一部小说的叙事速度是快还是慢,并不是评价小说的特别重要的尺度,更不是唯一的尺度。

    但是,如果整整一个时代的小说,都沉溺于舒缓的、沉闷的甚至是慢腾腾的叙事速度呢?如果一个时期的小说作家都对叙事速度毫不在意也毫不自觉,一律都以一种慢节奏的叙述做时尚呢?如果由于社会风气的变迁,一代新读者已经不能忍受慢得如此烦人的叙事了呢?如果一种文学变革正在酝酿,或者这文学变革已经在发生,而叙事速度某种程度上正好是这个变革的一个关键呢?如果在当今网络文化包括网络写作的巨大压力下,小说写作中已经有了对新的叙事速度的追求,可是一直被出版界的大腕和批评界的大腕有意无意地忽视、冷冻和压制呢?

    在这种情况下,叙事速度就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相反,无论对作家,对批评家,还是对读者,都是一件大事。

    坦白说,这正是我读《波动》的一个最大的感想—在“主流”文学的写作里,或者说在当下绝大多数的小说写作里,叙事速度普遍都太慢了,这种“慢”,已经成为当代读者和当代小说之间一道被擦得过于干净的玻璃幕墙。

    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在阅读上世纪九十年代所谓“个人化写作”(后来发展为“私人化写作”)那些小说的时候,我开始不耐烦,怎么节奏都这么慢吞吞、呆板板的?时间有如滞重不动的冰河,空间也乱得像一锅黏稠的粥,凭什么读者要读这样的作品?有什么理由我们非要把自己放在这样扭曲的时空里受折磨?这到99?底是为什么?小说变得这么不好读?开始,我还认为这是小说所叙之“事”过于琐碎的结果—一旦写作的理由完全以“个人/私人”来定义,琐碎就会变成一面闪着灰色光芒的旗帜,在这面旗帜的招引之下,个人经历、个人经验、个人情感,包括个人的私密中那些最幽暗的心理,不管多么琐碎细小,就都有充足的理由凑合、集合起来变成文字,然后再组装成一个个欲掩非掩的窗子来等待他人的窥视。这样的作品自然不易读,一个人如果没有相当强烈的窥视欲,或者正好在其中发现自己的镜像,阅读势必成为对读者耐心的考验。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知道自己这个看法并不准确。大约是年的一天,一位作家来访,并且和我讨论她新出版的一部小说,我不客气地批评这个小说的写作过于散漫,毫无节制,也不讲结构,不料这位作家反驳我说,她这是学习普鲁斯特,小说写作根本不应该有规则的限制,应该像一盆水泼到地上一样,流到哪儿是哪儿—这给我印象太深了,原来人家是这么写作的!由于这位作家的小说是很“个人化”的,所以我再读这一类小说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好奇:这种“泼水”式的写作是不是很普遍,有多普遍?不能说我的阅读有多广,但是当我把一些被媒体、被评论界十分赞扬的有代表性的作品找来细心读过之后,真是非常惊异,原来到处都在“泼水”,原来“个人化”和“私人化”的小说差不多都是一盆水一盆水泼出来的!更麻烦的是,我还发现这样的写作一直被竞相模仿和复制,以至九十年代匆匆过后,“个人化/私人化”这一路小说也像飒飒而过的微风,已经踪迹难寻,但“泼水”式的写作却顽强地存活下来,依然时髦。

    问题是,即使“泼水”式的写作成一时风气,这样的写作是不是小说叙事滞慢的唯一原因?如果细究,我以为还有更深层的理由。这不仅要从近些年的小说写作的具体实践和写作环境的激烈变化中寻找原因,恐怕还要反思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观念变迁的历史,是不是根子还在那里?

    一个例子就是自由间接引语的盛行。

    我不能肯定在“文革”后的小说写作里,自由间接引语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作家们特别看重,又什么时候渐渐流行起来的—可能和西方现代主义对八十年代写作的影响有关,如果回头检阅一下,在那时候很火的一些作品里,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已经相当熟练;另外,也可能和弗洛伊德学说的突然时髦有关,“潜意识”、“意识流”一下子大大拓展了文学探险的空间,而自由间接引语正是描写和进入“内心世界”最方便的技术。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大概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自由间接引语才开始在小说写作中泛滥,且泛滥成灾。我有一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图书馆去,把一个时期里的文学期刊翻阅一下,尽可能使自己对小说潮流有一个总体的、大致的了解。让我十分震惊的是,每次翻阅,一个相当强烈的印象是:那么多文学刊物,那么多小说作者,除了很少的一些例外,在写作上竟然如此雷同:几乎每一篇,甚至每一页,都是自由间接引语的无节制的运用,这样的无节制,又进一步为“泼水”式写作提供了更方便也更有效的技巧和形式——只要小说设计了一个人物,写作就可以沿着这个人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而铺排下去,不需要情节,不需要对话,不需要人物塑造,不需要结构经营,只要顺着人物的见闻感想一鼓气写下去,于是几万字,或十几万字的小说就很容易轻松完成。这确实很像泼一盆水,流哪儿是哪儿。可是,这就是小说吗?这就是小说写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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