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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鸨跟他说,“我们午夜准时结束营业。”

    十点十分,门打开了,三个女孩走了出来,一伙儿朝第三大道走去。他发现前几天跟他在一起的女孩不在其中,心头一阵刺痛。当然,她今天可能根本没来,但他有预感:等他上楼,她一定在花厅等他。

    他是对的。“我知道你跟克拉拉玩得很愉快,”老鸨说,“所以,我今天特别留她下来,让你重温旧梦。如果你是喜欢新口味的人,我们还有黛博拉,她也很温柔,会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你。”

    他是那种一切照旧的人,最好什么都不要变,至少以前一直如此。只是,天道无常,沧海桑田,半点不由人。眼下这般时候,他变成什么模样,改头换面到什么地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他选了克拉拉。要是她第一次就把名字告诉他,他也许过耳即忘;可他现在知道了,虽然他希望一直这么糊涂下去。

    “你工作的时间真长。”他们俩来到卧室之后,克拉拉这么说。她朝手提箱点点头。“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的,是不是?”

    他点点头。

    “你现在最需要的,”她说,“就是彻底放轻松。”

    他脱掉衣服,她也轻解罗衫。她的身体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真希望他选另外一个女孩,她的名字他已经忘了。

    他希望他也能忘记克拉拉的名字。

    她转身帮他把西装外套挂好,他打开手提箱,取出沉重的大榔头,镀了铬钢,隐泛寒光,把手是塑胶做成的,标价还没撕掉。他使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朝她的后脑勺碰去,声音撕裂心肝,她一声没吭地往前仆倒,他赶紧扶住她,将她轻轻放下。

    她死了吗?这么一下就了账了?

    实在很难说。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可能只是睡着了,但是,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他按住她的脉搏,但始终搞不清楚到底是她还活着,还是他的心跳过快。他非得搞明白不可,但他不想再用榔头打她了,一时之间想不出办法,索性抄起凿子,刺进她的左胸口。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刺痛,好像有人刺了他一刀。他低头看看地下的尸体,感觉两道热泪从脸颊滑过,这才知道自己哭了。他从床边的卫生纸盒中抽出一张,拭去眼泪。

    牺牲——她的牺牲与许许多多无辜者的牺牲——并没有让他变成铁石心肠,至少现在还没有,至少现在还不完全。他还有感觉,他还会哭。

    这么多的死亡——他家里的四条人命,这个城市的三千牺牲者,他爱莫能助,看来只能读书排遣,要读书,也只能读纽约的历史。他拿出一本《纽约市百科全书》,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部头,厚度跟砖头差不多,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能登上畅销书排行榜。他坐下来,像读小说一样地读了起来。买了这本书之后,他浏览了好几次,但他发誓,这次要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

    脑子一片空白。有好多次,他坐在那里,一篇篇文章、一个个专栏、一版又一版地看过去,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无所谓。反正也不要考试。他继续读,一页又一页。

    偶尔,他会停下来,眼神望着不远的地方,心思却飘过整个城市。

    该睡的时候,他就睡会儿,想到的时候,他就吃点。醒来,就坐在椅子上读书。

    他读到南北战争的纽约征兵暴动。在那些日子里,这个城市无法无天,暴民可以凌虐黑人,可以把警察殴打至死。征兵暴动是个谜,算是个异常现象,各式各样的解释,纷至沓来,没有定论——一般认为源头是仇恨,爱尔兰移民憎恨被解放的非洲奴隶抢去他们的工作、一般的白人不想入伍为解放黑奴上战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说法不能算错,只是未能切中要点罢了。

    他以前把这起单一事件放在南北战争的脉络,或是纽约市政治与种族的现实中来理解,他现在才知道这实在是雾里看花。征兵暴动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它注定要发生。

    他们是牺牲。

    他们是这个城市,纽约,牺牲自己,成就未来荣耀,贡献给老天的祭品。他们是这个城市在献祭仪式上释放出来的血液,让纽约的灵魂以此得到救赎、重获新生,让它从灵魂的灰烬中重生,让纽约变得比以前更伟大。

    征兵暴动不是单一事件。不,绝对不是。这个城市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有多少震撼人心的悲剧,有多少无穷无尽、毫无由来的惨案?但是从他体认出来的新观点望出去,这些事件的来龙去脉,其实明明白白。

    举个例子,“史洛库恩将军号”满载着携家带眷的德国移民,在假日里开船兜风,谁知道竟然着火,在东河沉没。几百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这么陈尸江底,人生莫名其妙地结束了。这些人多半住在下东城俗称小德国的地方,一夜之间,死伤殆尽。幸存者遭此变故,集体搬离伤心地,慢慢集中在上东城的约克维尔。

    还有三角衬衣工厂一九一一年的大火,一百五十名裁缝,绝大多数是犹太年轻妇女,被困在工作的场所,无一幸免,门被反锁死了,就连逃生门也不例外,只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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