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高声说,“如今可以释放仆人安然去世了。啊,幸福的、幸福的日子呀!”
他们不知自己嘴里说的是什么。他们满怀着欢乐、爱和畏惧,给弄得神魂颠倒。只有多明戈注意到有一扇窗上的彩色玻璃破了,可喜地恰巧有一道阳光穿过这缺口射在主教身上,使他全身弥漫着荣光。
主教举起手,叫大家安静,喧闹声顿时停止了。他一时站在那里,朝眼前的无数面孔扫视了一眼,脸容显得忧愁而严峻,然后他抬起头,哀伤的目光定住了,仿佛他心灵中的眼睛看见了天使大军,他用缓慢而庄严的调子念诵起《尼西亚信经》来。这经文是大家听熟的,因为他们每星期日在望弥撒时都听得到;他们跟着他念,低沉的嘁嘁喳喳声好像远方的杂乱的脚步声。
他念完之后,转身走向主祭坛。照着他的阳光不见了,多明戈望望那扇窗,看见永不停息地在天空中运行的太阳已经向前行去,没有阳光通过破玻璃窗照射进来了。主教拜倒在祭坛前,默默祈祷,感谢天主。一块沉重的石头从他痛苦的心上给搬掉了,因为他无可怀疑地知道,虽然是马丁的手按在姑娘的头上,马丁仅是一个工具而已,可以说是天主乐于运用的,为了使他,布拉斯科·德·巴莱罗,得以做出一个奇迹来归荣耀于天主。而且这是一个征象,一个明确的征象,说明天主饶恕他意志薄弱,饶恕他让那希腊人在被焚之前先受绞刑的严重罪过。天主是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发生的事都无所不知的,知道不信神的人们是顽固不化的,因而罚他们永世死灭。你大可以哀怜那些被打入地狱的人所受的折磨,然而要是感到懊悔,那便是怀疑天主的正义了。
主教站起身,从内殿缓步走出来。他像是个梦中人在行走。那两名教士,他的伙伴兼秘书,理解他的心意,便跟随着他,这时修道院院长作了个手势,叫他的修士们跟着他走在他们后面。主教走到内殿的台阶口,停住了脚步。
“愿吾主耶稣基督的恩德、天主的仁爱和圣灵的感应与你们大家同在。”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会众后退,给他和跟随着他的教士们让开一条路。修士们唱起感恩赞美诗,嘹亮而浑厚的歌声回荡在整个教堂中。主教神思恍惚地穿过跪倒在地上的人群,一路上给他们祝福。他没有看到多明戈嘲讽的目光。
这时候,钟楼上响起了钟声,不多片刻全城钟声齐鸣。但这并不是由于神的作用。堂曼努埃尔原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任何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他以为自己定能制造奇迹,所以早已布置好,一俟大教堂响起庆祝的钟声,所有其他教堂的钟都要敲响起来。
主教走到教堂门口,大门倏地敞开,他走到外面八月的骄阳下。人群在他背后蜂拥而出,跟随着修士们的行列,直跟到多明我会修道院。主教正要走进去,群众中响起一片叫嚷声。他们要求他给他们讲话。修道院外墙根筑有一个讲坛,这是给有些外地来的教士使用的,他们口才好,名气大,修道院的教堂太小,容纳不下那么多拥来听他讲道的教友。修道院院长走上前来,对主教说大家恳求他满足他们的要求。主教环顾四周,似乎不知身在何处。或许他到这时才意识到有这么多虔诚热切的人们一直紧跟在他背后。他站停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默默登上了讲坛。
他的嗓音原是洪亮悦耳、抑扬有致而变化无穷的。他开口讲了。
“你们无从探测人心的奥秘,也无从知道每个人在想些什么。那么你们怎么能够彻底理解创造万物的天主,洞察他的心灵,知道他的意向呢?”
他的手势有力而富于表达力。他的声音一直远送到密密层层的群众的最后排,而当他表示慈悲而降低音调的时候,他的声调又是那么优美,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当他激昂地谴责人们的罪恶时,他把声音提高到最高度,好比响彻荒凉的锯齿山脊上空的雷声。他有时突然停顿,在那势如滚滚波涛的发言中出现的这种沉寂竟像世界末日的一声霹雳般惊人。
他提醒他们生命短暂,亚当的子孙从摇篮到坟墓的一生中可能遭遇到种种不测,提醒他们欢乐是稍纵即逝的,提醒他们忧患的苦痛,他们听得不由得畏缩起来。他描绘地狱的恐怖和被打入地狱的人身受的永无休止的折磨,他们听了浑身发抖。当他声音柔和下来,用欣喜若狂的语调讲述起圣徒与神的交往以及天国永恒的欢乐时,大家感动得哭起来。许多人忏悔自己的罪过,从此以后重新做人。
他用一大篇歌颂圣母和天主的荣耀的话作结束。他从来没有讲得像今天这样慷慨激昂而痛快淋漓,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使人肝肠欲裂的强烈感情。
他们送他回到密室,他筋疲力尽,听任他那两个忠心的随从帮他卧倒在他的坚硬的床上。他被感情和疲劳搞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