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电视人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不过我确实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注视情况的发展。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彻底无视我的存在所使然,我想。你如果处于我这个位置,想必也是同样做法。不是自我辩解,任何人假如被近在眼前的他人如此彻头彻尾地不放在眼里,想必连自己都对自身是否存在产生疑念。蓦然看自己的手,甚至觉得手是透明的。这属于某种虚脱感,某种着魔状态。自己的身体自身的存在迅速变得透明,随后我动弹不得,言语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电视人将电视放在房间里扬长而去。没有办法开口,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电视人离开后,又剩我孤身一人,于是存在感卷土重来,手失而复得。一看,原来暮色早已被夜色整个吞没。我打开房间电灯,闭上眼睛。电视仍在那里。座钟继续走动,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7

    也真是不可思议,妻子对电视机出现在房间中居然未置一词,居然毫无反应,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好像没有察觉。这实在奇妙至极。因为——前面也已交代过——妻子这个人对家具等物件的位置安排十分神经兮兮,哪怕自己不在时房间里某件东西有一点点移动或变化,她都会一瞬间看在眼里,她就有这个本事。随即她会蹙起眉头,毫不含糊地矫正过来。和我不同。对我来说,《家庭画报》压在《安安》下面也罢,铅笔插里混进圆珠笔也罢,全都不以为意,恐怕注意都没注意到。我猜想,她那种活法一定活得很辛苦。但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概不说三道四,悉听尊便。这也是我的主导思想。她则不然,动辄大发雷霆,说我的神经迟钝,简直受不了。于是我说,即使是我,也受不了重力、圆周率以及E=mc2的神经迟钝。实际上也是如此。我如此一说,她顿时缄口不语。或许她以为这是对其个人的侮辱,但并非如此,我没有那种对她进行个人侮辱的念头,而仅仅是直言自己所感。

    这天夜里她也是一回来就首先巡视一圈房间。我早已准备好了解释性的词句:电视人来了,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向她说明电视人是十分困难的,很可能不信,但我还是打算一一如实相告。

    不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房间里转圈巡视。地柜上有电视机。杂志颠三倒四地堆在茶几上。座钟移至地板。然而妻子什么也没说,我自然无须做任何说明。

    “晚饭真的吃了?”她边脱连衣裙边问。

    “没吃。”我说。

    “为什么?”

    “肚子不怎么饿。”

    妻子把连衣裙脱至一半,沉吟片刻,又盯了一会我的脸,似乎不知说什么好。座钟以滞重的声响分割着沉默: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我不想听这声音,不想使其入耳,但那声音还是那么大那么重,径自入耳,无可救药。她看上去也像对那声音耿耿于怀,摇摇头,问:

    “简单做点什么?”

    “也好。”我说。虽不特别想吃,但如果有什么可吃,吃也未尝不可,我觉得。

    妻子换上便于活动的衣服,一边在厨房里做凉拌菜和煎蛋,一边向我叙述同学聚会的情景:谁在做什么,谁说了什么,谁换发型变漂亮了,谁同交往的男子分手了,等等。她们的事我也大致晓得,便喝着啤酒随声附和,其实几乎充耳不闻。我一直在考虑电视人,推想她何以对电视机的出现默不作声。是没注意到?不至于,她不可能对突然出现的电视机视而不见。那么为什么保持沉默呢?真是怪事,奇事!是有什么出了错,可我又不知如何改错。

    凉拌菜做好后,我坐在厨房餐桌前吃了。又吃了煎蛋,吃了梅干饭。

    吃罢饭,妻子收拾餐具,我接着喝啤酒。她也喝了几口。蓦地,我抬眼往地柜上看了看,电视机仍在上面,电源已拔掉。茶几上放着遥控器。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将遥控器拿在手里,按下启动键。荧屏倏地变白,响起“滋滋”的声响,依然没出来任何图像,惟有白光浮现于显像管。我按键加大音量,得到的无非是“嘎——”一声大大的噪音。我注视了二十至三十秒白光,按下关闭键,噪音与白光即刻消失。这时间里妻子坐在地毯上啪啦啪啦翻动《自我》杂志。至于电视机的启动关闭,她一概没有兴致,似乎意识都没意识到。

    我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又坐回沙发。我打算接着看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我总是在晚饭后看书,有时看三十分钟即扔在一边,也有时连看两个钟头,总之每天必看,但这天连一页的一半也看不下去。无论怎么往书上集中精力,思路还是马上回到电视上去,终于抬起眼睛盯着电视不动。荧屏同我面面相觑。

    8

    深夜两点半醒来,电视机仍在那里。我下了床,期待电视机转瞬消失,但它依然好端端地位于原处。我去卫生间小便,然后坐在沙发上,把脚搭上茶几,接着又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依旧故伎重演:白光,噪音,如此而已。我观望了一会,按键关掉,消去光与音。

    我折回床准备入睡。困得厉害,却偏偏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