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中间的一部分,他们感觉到了自身的力量,足以肯定永远生活在高层次上,并充分意识到这种伟大。这是个算术问题,或多或少是如此吧。征服者可能成为最伟大的,但当人决意如此时,他们不能超过人本身。所以他们永远离不开人的熔炉,即便投入革命灵魂的最炽燃处。
他们在那里发现残伤的造物,但也遇见他们所喜爱所欣赏的唯一价值,即人及其沉默。这既是他们的贫乏也是他们的财富。他们只有一种奢侈,就是过分享用人际关系。怎么会不明白在这种脆弱的天地里,一切有人性的东西都有较为脍炙人口的意义?紧绷的面孔,受威胁的博爱,人与人之间如此强烈又如此羞怯的友谊,这些都是真正的财富,因为都是转瞬即逝的。正是在这些财富中间,精神最充分感受其权力和局限,就是说精神的效力。有些人谈及天才,但天才,此词用得轻率了,我更喜欢智力。应当说智力可以是卓然的。智力照亮荒漠,控制荒漠。智力认知自身的奴性,并把它表现出来。智力与躯壳同时死亡。但,认知者,自由也。
我们并非不知道,所有的教会都反对我们。一颗心,弦绷得紧紧的,回避着永恒,而一切教会,神明的或政治的,都是永恒的。对教会来说,幸运和勇气,报酬或正义,都是次要的目的。教会提出某种学说教条,我们就必须认同遵守。而我与理念或永恒风马牛不相及。于我适合的真谛,是触手可及的。我须臾不可与其分离。所以你们不能在我身上建立任何依据:征服者的任何东西都待不长久,甚至其教条也长久不了。
不管怎样,这一切的终点是死亡。我们一清二楚。我们也知道死亡结束一切。所以遍布欧洲并困扰我们中间一些人的公墓形骸丑陋。人们只美化所爱的东西,死亡令我们反感,使我们厌倦。死亡也需人去征服。帕多瓦被鼠疫掏成空城,又受威尼斯人的包围,最后一名卡拉拉受困其间,在他空荡无人的宫殿厅堂里边跑边喊:他呼唤魔鬼,请求一死。这是克服死亡的一种方式。把死神自以为满载荣誉的地方搞得如此面目可憎,仍不失为西方固有的一种勇气标志。在反抗者的天地里,死亡激发不公,是不封顶的滥用激情。
其他一些人也是不妥协的,他们选择了永恒,揭露了人间的幻想。他们的公墓在花丛鸟鸣中微笑。这很适合征服者,向他展示他所摈弃的东西的清晰形象。相反,征服者选择了黑铁围栏或无名壕沟。永恒者中最优秀的有时也不禁毛骨悚然,对智者们既充满敬意又不胜怜悯,因为后者可以带着自身死亡的这种形象生活。然而,这些智者从中获得自身的力量和自身存在的证明。我们的命运就在我们面前,正是我们的命运受到我们的挑战。出于自尊,更出于对我们无意义的状况的觉醒。有时,我们也怜悯我们自己。这是我们觉得唯一可以接受的同情,也许是你们不理解并觉得无魄力的一种情感。但我们当中最大胆的人才有这种感受。我们不过把清醒者称为有魄力者罢了,我们不需要与洞察力分离的力量。
再次说明,上述种种形象所提出的寓意,不牵涉判断,是一些素描,仅仅表现一种生活作风。情人、演员或冒险家扮演荒诞,但要是他们乐意,同样可以扮演贞洁者、公务员或共和国总统。只要知情和毫不掩饰就行了。在意大利的博物馆里,有时看见一些彩绘小屏幕,那是教士从前在囚犯们面前遮挡绞刑架的。各种形式的跳跃,匆忙跳入神性或永恒,沉溺于常人或理念的幻想,所有这些屏幕都在遮挡荒诞。但有一些无屏幕的公务员,我要讲的正是他们。
我选择了最极端的。在这个程度上,荒诞赋予他们一种王权,确实他们是无国之王。但他们比有国之君具有优势,因为他们知道各种各样的王国都是虚幻的。他们知道自身的全部伟大就在于此;一提起他们,就说隐藏的不幸,或幻灭的灰烬,那是徒劳无益的。被剥夺希望,并不就是绝望。人间的火焰完全抵得上天国的芳香。这里,我不能、谁也不能审判他们。其实他们并不力图成为优秀者,而试图成为征服者。假如明智一词用于知足者,即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不胡思乱想的人,那么公务员们是些明智的人。他们之中有人知道得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征服者,是的,但出于精神;而唐璜,则出于认知;演员,是的,但出于聪明:“当有人将其珍贵的绵羊温情臻于完善时,此人在地上和天上都绝不配享有得天独厚,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不过是头可笑的带角绵羊,仅此而已。还得承担不会因虚荣而完蛋,也不会用法官架势而引起公愤。”
不管怎样,必须为荒诞推理恢复最热忱的面目。想象力可以增加许多其他面目的人,他们被钉在时间上,受困于流放中,却也善于根据没有未来没有溺爱的天地尺度来生活。于是,这个没有上帝的荒诞世界就充满了思想清晰和不抱希望的族群。而我还没有讲到最荒诞的人物,即创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