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军队、新式学堂这些事情,虽是这百日内的新政项目,但实际上在此之前,也就是说在皇上亲政之前,太后听政时期,便已有朝廷明令办理。显然,这些都是太后允准的事,自然不会遭到再度听政的太后的否定。在变法这件事上,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守住纲常名教和祖宗根本这两条底线。关于这个态度,他在《劝学篇》中写得非常明白:“夫不可变者,伦纪也,非法制也;圣道也,非器械也;心术也,非工艺也。”张之洞想,若有人在变法上为难他的话,这几句话便足以为之辩护开脱。
这时,梁鼎芬走了进来,悄悄地附着张之洞的耳朵说:“香帅,焦山定慧寺飞江亭楹联,您还记得吗?”
梁鼎芬的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张之洞从沉思中唤回,他想了下说:“记得,这会子你怎么会想起那副楹联来?”
梁鼎芬压低着声音说:“自京师出大事以来,我一直在为香帅回忆着看有没有给人落下什么借口的,刚才我突然想起那年在焦山的楹联,好像有点不妥?”
张之洞的心下意识地紧缩一下:“有哪点不妥?”
“我记得,下联的末句是‘与时维新是正途’。太后现在最恨的是维新,倘若有人据此告密,说香帅您是维新派,那就麻烦了。”
张之洞的心突突地急跳起来:“那怎么办?这楹联已在飞江亭上两三年了,要收也收不回了。”
“把它刮掉!”梁鼎芬早已有了主意。“趁着现在还没有人想起这件事时,赶紧刮掉,重新上漆。到时即便有小人生事,没有了证据,他也硬不起来。”
“行,就这么办!”张之洞立即作决定,“节庵,就麻烦你到焦山去办这件事。你立刻坐小火轮去,明天夜晚把它办好。”
“好,我这就去!”
梁鼎芬说着,正要转身出门,又被张之洞叫住了:“你带一百两银票去,送给定慧寺的僧众们。”
这一百银票显然是为了堵定慧寺和尚的口,梁鼎芬佩服张之洞想得周到,答应一声,赶紧出了门。
张之洞很感激梁鼎芬的这份心意。很快,他又不安起来:楹联可以刮掉,但别的东西刮不掉呀!眼下太后最恨的是康有为,上谕写得很清楚:康“纠约乱党图谋围颐和园劫持”,又说康“只保中国,不保大清”。这样看来,康有为乃叛逆,怪不得太后痛恨他。张之洞很悔恨不该在江宁接待康有为,更不应该资助他银两,让他在上海办《强学报》。还有,前年对梁启超的接待,也是太出格了。这些事尽人皆知,决不像焦山上的楹联那样,可以一刮了之的。正好辜鸿铭进来,他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香帅,你早已与康梁划清界限了。”辜鸿铭一本正经地说,“一部《劝学篇》,乃绝康、梁而谢天下,天下人岂能不知?”
《劝学篇》是预为防患而作,但也没有哪句说到“绝康、梁”呀,张之洞一时摸不清这个怪才肚里的小九九:“汤生,你说明白点。”
“香帅,你不记得了?《劝学篇》开篇就说‘邪说暴行,横流天下’,若有人说你是康、梁的后台,你可以明白地表示,你早就把康、梁的那一套称为‘邪说’了。你禁止康有为在《强学报》上以孔子卒后,纪年,又斥责《湘报》上的不轨文章,这就是你反邪说的行动。又有言论,又有行动,陈宝箴、徐仁铸他们能跟你比吗?所以我劝香帅你放一百个心,尽管世间风急雨骤,你却处磐石之上,风雨不动安如山。”
辜鸿铭的确给了张之洞一颗定心丸。但这颗定心丸仍不能让他完全安定下来,他想起梁启超在湖南曾办过南学会。是的,可以通过取缔它来以此表明自己坚决拥护太后,坚决反对康、梁的态度。
张之洞立即传令,命电报房火速致电陈宝箴:立即取缔反动团体南学会,禁止一切集会结社,以安定人心而维护社会秩序。
尽管下达了这个命令,张之洞的心还是忐忑不安。还有一桩事与他同样关系密切,那就是这些天被捕的人中,至少有三个人与他关系不一般。
第一个是谭嗣同。他的父亲身为湖北巡抚,与张之洞共事多年,尽管于洋务两人意见多有不合,但私交尚可。若要追究起来,谭继洵自然责无旁贷,他这个湖广总督也负有管教失严的过失。而眼下,谭继洵不知处于何种境况之中。张之洞唤来女婿念扔,让他代表自己去巡抚衙门探视谭抚台。
晚上,念扔回来告诉岳父,谭抚台虽为儿子逮捕入狱而难受,但不担心受牵连。原来出事后浏阳会馆就拍来紧急电报,告知谭嗣同怕老父受牵连,在步军衙门来查抄之前,便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一封断绝父子关系的信,这封信可以保护老父。事实上,这两天湖北抚衙也一片安静,未见有事牵涉到谭抚台的身上。张之洞听了这话后,大为宽慰,心里对谭嗣同充满爱怜。好个深明事理的孝顺儿子,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静下心来想出如此好法保全父亲。这等气壮如牛、心细如发、又忠又孝的人,真堪称天地间的奇伟大丈夫。可惜时运不济,遭此困厄,但愿能平安渡过难关,日后作为当不可限量。身为父亲的谭继洵都没有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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