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文武所意料之中的事。向朝廷推荐人才,这是本朝二百年相沿的良法,臣蒙三朝特达之恩,又曾忝列内阁军机,自是更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得太后圣睿的启发,老臣于此也有过一些心得。”
慈禧心想,这个倔老头子得到了我的什么启发?遂认真地听。光绪则听得更加聚精会神。
“臣年轻时好读史书,对前代治乱之世都极有兴趣,然终不甚明了治世何以治,乱世何以乱,为人君者其应世之方,处世之术,又何以有高低之别。咸丰十年文宗爷擢湘军统领曾国藩为江督,同治二年太后擢楚军统领左宗棠为闽督,尔后又擢李鸿章为湖督。从此,湘淮楚三军鼎足于世,互为激励,收长毛、捻子于彀中,固祖宗江山如金汤,老臣终于茅塞大开,佩服太后御政之高明。这治与乱,一字之差,全在于为人君者的如何制衡。”
阎敬铭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下来。为了这几句话,他昨夜很费了一番心思。桑治平所挑明的“牵制平衡术”,的确是慈禧太后从执政之初便采取的成功手腕。但这种手腕只可由她本人做,却不能容忍旁人说。如何来表述,既让她知道,又不使她不快呢?阎敬铭左思右想了许久,最后,他想一是还得说,二是点到为止,神明保佑她明白才好。倘若她明白不过来,那也无可奈何。其实,阎敬铭太过虑了,这几句话尽管年轻的光绪根本听不出个味道来,但慈禧已很快明白。她不希望阎敬铭说得太透,幸好,也还未说透,且看他的落脚立在哪里。
“臣以为大清要在二十年内确保安宁,内当重用翁同龢,外当重用张之洞。至于夷务,李鸿章老成持重,自可依畀。李、翁、张共同辅佐皇上,就像当年曾、左、李中兴同治朝一样,可无惧洋人之骚扰,长保海内之太平。”
翁同龢是光绪帝的师傅。光绪五岁时,翁同龢便为他启蒙授书,十三年来师徒之间有着父子般的情谊。光绪正寻思着亲政后要重用翁同龢以谢师恩,听了这话,忙高兴地说:“阎相国说得对,翁同龢当重用。”
光绪皇帝的表现,很令慈禧不悦。她心里想:都十八岁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身为皇帝,须有人臣不能测之威仪,用人大事,哪有臣子奏对时便立即表示态度的?大清这万里江山交给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呀!
慈禧已知道阎敬铭所推荐的人选了,她不愿看到皇帝再有什么失态,必须立即结束这次召见。
“阎敬铭,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下面还有几起等着召见。这天气眼看就要凉了,你回籍途中要一路保重,多穿点衣。送你人参六两,银一千两,礼不重,也算是朝廷对你的一点酬劳。你跪安吧!”
“臣谢太后、皇上的恩赏,到籍后,臣再上折请安。”
阎敬铭走出养心殿时,周围院墙上反射过来的强烈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一边揉着昏花的双眼,一边暗暗想着:太后听懂我的话了吗?
阎敬铭的担心是多余的,工于心计的慈禧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洋人也说中国宜在中原省区内兴建从北至南的大铁路,其看法与张之洞不谋而合。就连沉寂多年的李鸿藻、潘祖荫、黄体芳等人居然也上折大谈修建铁路的好处,而且主张修大铁路,不仅要利国,而且要利民。而湖广总督裕禄却依旧脑瓜不开窍,拼死反对架电线修铁路。不仅奕譞骂他顽固,就连慈禧也嫌此人太不通时务了。
光绪十五年秋天,一道改授张之洞为湖广总督、督办腹省干线南端的圣旨递到广州。张之洞如愿以偿。他欣然接旨,立即离粤北上。此刻,张之洞或许没有料到,他从此便在江夏古城最高衙门里,一坐便是十九年,开创有清一代湖督任职时间最长的记录。他或许更没想到,近世史册也从此将“张之洞”三字与湖广总督紧密联系起来。百余年来,历史老人仿佛将一个错觉刻意留给后人:一提起湖广总督,便是在说张之洞;一说起张之洞,便想到“湖广总督”在中国近代洋务史上的特殊地位。
一个人能与一个职位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能给一个空洞的官职填上如此充实而传之久远的内容,在中国两千余年的官场史上极为罕见。且让我们来看看张之洞是如何将湖广总督做得这般色彩斑斓、不同凡响的。
遗憾的是,张之洞踏进湖督辕门的第一天,接到的便是一份措辞严厉的训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