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立即肃然起来。他知道,李鸿章亲来京师禀告太后,自然是有极大的事。二十多年来的执政生涯,养成了他以国事为己任的习惯。这两个月来无国事过问,他的心空落落的,读书也好,集句也好,实在是百无聊赖的自我消遣。他的内心深处,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往日权势的追忆。
“越南的战争,赫德来了电报,说法国政府专门派了个特使要来天津见我,谈停战签约的事。”李鸿章说着,从衣袖袋里取出电报,递给奕沂,“这是赫德的电报,请王爷看看。”
奕沂接过电报,细细地看过一遍后还给李鸿章,端起茶碗来,慢慢地抿着,一言不发。
李鸿章谦恭地问:“王爷您看,这个法国特使,见还是不见?”
奕沂又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我现在已不便说什么了。一来如你说的,事关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我再没有一官半职,也是太祖太宗的后裔,宣宗成皇爷的儿子;二则你打老远的来,看得起我,就冲着中堂你的面子,我也不能不说两句。”
“王爷言重了。我这张老面子可有可无,倒是您说得好,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为重,别的过节都是小事。”
奕沂听出李鸿章的话中之话,说:“老七早就想自己动手了。也好,看人挑担不费力,让他自己来挑一挑吧!”
“王爷这话说得对极了!”
奕沂这句话真是说到李鸿章的心坎里去了。这二十多年来,他每受到别人的指摘时,心里就老想起这句话,满肚子都是怨气。
“你问我的看法,我就实说吧。与法国人打仗,是绝对打不赢的,早和早好,迟和迟好,和总归是好。你就辛苦下,抓住这个机会,与这个法国特使谈出个和局来。谈成了,就是大清江山社稷之福,是太后、皇上之福。”奕沂以十分明朗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好,有王爷这番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奕沂的这个态度,也正是李鸿章的态度。
“你什么时候去见太后?”
“过会我告辞后,就去递牌子。看明天上午太后能不能召见我,我在贤良寺里候着。”
奕沂又端起茶碗来,慢慢地喝着茶。李鸿章心里想:电报,恭王看了,对谈判的看法,恭王也说了,可以告辞了。正想着要起身时,奕沂开口了:
“在越南带兵打仗的两个巡抚,都是那些清流党极力推荐的,坏事后把责任往军机上推的,也是那些清流党,真不知这班人要把国家弄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奕沂所说的两个巡抚,一个是指广西巡抚徐延旭,一个是云南巡抚唐炯。徐延旭在广西做藩司时,幕僚中有人在越南住过一段时期,徐便通过此人的讲叙,写了一本关于越南山川形势的书,自以为把越南的国情都掌握了,主战的调子唱得很高。唐炯乃将门之后,对兵戈一事也自视甚高,主战甚力。
对外一贯主张强硬的清流党人,很是欣赏徐延旭、唐炯;尤其是徐延旭,还是一个研究越南的专家,更为这些书生所看重。就在法军挑衅日甚之时,张佩纶极力主张将原来的滇、桂两省的巡抚换下来,擢升徐、唐为巡抚。张佩纶怕自己一人的力量单薄,便邀请已为一方疆吏的老友,在越事上与自己持同样观点的张之洞会衔。张之洞也是同意的,只是这两个人都和他有些亲戚瓜葛:唐炯是他死去的唐夫人的弟弟,徐延旭是鹿传霖的儿女亲家,为着避嫌,他请陈宝琛与张佩纶会衔。张、陈的折子递上去没有几天,徐、唐二人便分别升为滇、桂两省的巡抚。
不料,这二人都只是纸上谈兵的角色,一到实战时便不中用了。电报传到京师,大家都很愤怒。盛昱上了一疏弹章,先是指责张佩纶、陈宝琛滥保匪人,继而强调最终责任还是在军机处。
于是,便有军机处大换班的变局出现。因为官居右庶子的盛昱也是个喜欢参劾大员的言官,时人也将他视作清流党。这便是奕沂所发怨气的背景。
李鸿章说:“清流误国,的确是不刊之论。这些人只唱高调,不办实事,出了麻烦惹了祸,他们一点责任都没有,还得别人来替他了结。就拿前些年天津那桩烧教堂杀洋人的事来说吧。都说陈国瑞是幕后的指挥,其实陈国瑞是受那帮唱高调人的煽动。后来又说什么趁此机会烧掉所有教堂杀尽一切洋人,听起来爱国得很,若真照他们说的去做,祸还不知要闯多大。亏得文正公委曲求全,总算较好了结了,却背了个汉奸的罪名忧郁而死。”
“趁此机会烧掉所有教堂,杀尽一切洋人”这句话,便是醇王奕譞说的,李鸿章不便点名,奕沂一听就明白。在洋务这方面,他们二人是完全一致的,对清流党的指谪都是深恶痛绝的。
奕沂说:“这班子清流党,我看都得给他们派点实事做做为好,免得他们天天说自己怀才不遇,看别人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的。”
“张之洞这不放了两广总督,让他试试看吧!”
李鸿章的话语里明显地带有几分轻慢的色彩。在他的面前,张之洞真正是个后生小辈,没有他的那些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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