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是个颇有情趣的人,初见面时的陌生感,随着他这一番富有感染力的谈话,已经消失殆尽,彼此之间仿佛是老相识似的。
“南皮张家的祖坟很好,出了个状元总督张子青,又出了个探花巡抚张香涛。今后再出一个宰相,那可真正不得了啦!拼一下老命,值!”
桑治平听出阎敬铭话里的弦外之音,忙笑着说:“是呀,我是没这个命。若有这个命,哪怕是一百岁,也要去做,做一天宰相也是宰相呀!”
“对!对!你这话说得很有意思。”阎敬铭乐呵呵地,又问,“张香涛来山西三个多月了吧,他在忙些什么哩?”
桑治平注意到,阎敬铭眼神中关注的色彩明显地增强了。这句话,显然不是泛泛之问。他敛容答道:“张抚台久蓄大志,但一直徘徊在翰苑学官之间,不得展布,他一直引以为憾。这次圣恩眷顾,得以外放山西巡抚,平生志向能有施展之地,他极为感激太后、皇上,立志要把山西治理好,报朝廷知遇之恩,伸自己久抑之怀。”
阎敬铭插话说:“张香涛志向很大,他是把山西作为初试牛刀之地,我读过他到山西后的谢恩折,内中两句话我还记得,道是:身为疆吏,固犹是瞻念九重之心;职限方隅,不敢忘经营八表之略。历来出任疆吏的人都不敢说这种话,只有他张香涛才说得出,今后怕要作为名言传下去了。”
桑治平听了这话,心里想:这老先生一直都在看邸报,看来不是那种彻底洗手不干的人,再次出山应是可能的事情。只是,他的邸报从哪里得来?桑治平说:“您真是巨眼识人。我愿意跟他从京师到太原,就是看中他这种胸怀海内的气概。张抚台来晋后,做了许多公私查访,目前把三晋情况基本摸清楚了。”
“山西复杂,是得多听听舆情。”阎敬铭望着桑治平问,“新官上任三把火。张香涛的三把火准备烧哪里呀?”
“张抚台第一要铲除罂粟。他说,这种毒卉与民争利,最是可恨。”
“他算是把山西这个弊病看到了。”阎敬铭插话,“愚民图眼前之利,没有长远打算。鸦片只能提一时之神,不能养生活命。前几年大旱,灾情虽说很严重,但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饿死两百多万人,一个主要原因是没有粮食。农民不种田,拿着卖鸦片的钱去买粮食吃。天一旱,远近都无粮,你有钱上哪买去?许多地方一家家的饿死,柜子里却存着不少钱,这就是种鸦片的下场。不彻底铲除罂粟,三晋无治理之望。”
阎敬铭的这几句话干净利落,说到了实处。桑治平频频点头,心里想,当年做粮台总理的时候,说起话来一定是这种气势。
“张抚台说第二要整饬吏治。山西官场风气很坏,懒散不负责,正气不伸。这尚在其次,最坏的就是差徭繁重、盘剥百姓、贪污受贿、中饱渔利,整个官场就是一个寡廉鲜耻、人欲横流的渊薮,必须把这个风气扭转过来。”
“唉!”阎敬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桑治平忙把话停住,瞪着双眼聆听他的下文。“我常对人说,山西官场迟早会烂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种腐败,由来已久,在山西做巡抚不是在京师做清流派,一道奏疏上去,或是几个名人集会发表一道宣言就可以起作用,此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整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您说得很对!”桑治平说,“张抚台也知道此中的复杂。他说官场的疲沓不振,可以说自古皆然,各省皆然,只是眼前山西更严重罢了。丹老,您或许对张抚台的为人尚不十分清楚。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胆气却大得很,不怕得罪人,不怕担风险,他说山西官场非来个天崩地裂不足以震动。而眼下正有一件大事,只要敢碰,且一碰到底,就能天崩地裂。这件事就是清理积压三十年的库款。”
“三十年了,这要牵涉到多少个山西巡抚和藩司,他张香涛就不怕惹这个麻烦吗?”
“不怕!”桑治平坚定地回答,“张抚台说,决不是这三十年内所有的巡抚和藩司都有问题,牵涉到哪个人的头上就是哪个人,决不含糊。”
阎敬铭望着桑治平那种不容置疑的神态,头轻轻地点了两下。山西的情况他是很清楚的,这几年吏治腐败的根源之所在,他早就心里有数。作为一个正派廉洁的前大吏,阎敬铭对山西官场这种卑污贪婪的局面,是恨之入骨的。无奈这些年来历届巡抚,都不是除贪拒贿的人:鲍源深本人就是见钱眼开,曾国荃居功卖老不管事,卫荣光胆小畏缩又体弱。现在来了个张之洞,年富力强,又新擢巡抚,应该有一股英锐之气。但张之洞长年为词臣学官,不谙政事,其名声靠的是清议文章。从来清流都是书呆子气十足,或眼高手低,或闭门造车,或只唱高调而不懂转圜,大都不是办事的料子。他要测试一下张之洞的深浅,也要看这位桑先生——张之洞的高参的办事能力。
“听桑先生刚才所说,的确可见张香涛的勇气志量,这两把火都烧到要害了。不过,我倒要请教一下,不知张香涛和足下谈过没有。”阎敬铭稍停一下,说,“晋人废庄稼种罂粟已久,骤然铲除,一则损害他们眼前之利,二则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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