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指望真的有人提出要买;此前,是癫狂而非希望全权掌控着他的行为举止;这时,他过了许久才明白,人家不是在捉弄自己。他重复道:“我的一切。”癫狂犹如疮疤脱落,余留的就是羞耻感。
“别开他的玩笑。”勒诺特说。
“我没开玩笑。我告诉你,我要买。”
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没人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一个人要如何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拱手让出呢?他们打量着夏瓦尔,仿佛期待他掏空衣服口袋。夏瓦尔说:“你会顶替我的位置?”
“我会顶替你的位置。”
克洛夫不耐烦地说:“那他的钱还有什么用处呢?”
“我可以立遗嘱,不是吗?”
弗瓦曾将未点燃的香烟从嘴里骤然抽出,猛地碾在地上。他大叫道:“所有这些闹腾我都讨厌。为什么就不能顺其自然呢?勒诺特和我,我们买不回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他就可以?”
勒诺特说:“冷静点,弗瓦曾先生。”
“这不公平。”弗瓦曾说。
显然,狱中大多数人都和弗瓦曾有同感,他们曾耐心地看待夏瓦尔的歇斯底里——赴死毕竟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能指望一个绅士表现得与其他人相若。阶级就是一切,或许你稍为厚道点儿地归结起来便是如此,但眼下的这件事却不一样。正如弗瓦曾所说:这不公平。唯有勒诺特处之泰然:他一生从商,他曾冷眼旁观,许多生意做到最后,胜出者并非最出色的人。
詹弗耶打断了话茬。“公平?”他说,“让ib.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就不公平了?只要你们敢做,你们都能成为有钱人,可你们又没这个胆量。我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就抓住了它。要说公平,这当然公平。我死时会是个有钱人,谁要是觉得不公平就见鬼去吧。”他咳嗽时再次发出锅里翻炒豌豆的声响。他把所有的反对意见都压下去了:他的做派已然像是占有了半个世界的人。其他囚犯的评判标准亦如沉重的砝码在天平上变动着——曾经富有的那个人,已有一只脚跨进了他们的行列,而詹弗耶已在财富的朦胧雾团的笼罩下昏了头。他厉声命令道:“过来。坐在这儿。”夏瓦尔顺从了,但交易成功引起的耻辱让他走起路来有些佝偻。
“既然,”詹弗耶说,“你是律师,那就得由你按照正规格式来草拟一份财产清单了。总共有多少钱?”
“三十万法郎吧。我没法跟你说得那么精确。”
“那么,你刚才提到的这个地方呢?圣·让。”
“六英亩地,还有一幢房子。”
“完全保有地产权吗?”
“对。”
“你住在巴黎的什么地方?你在那儿有房子吗?”
“只是个租住的公寓。我没有产权。”
“家具呢?”
“没有——只有书。”
“坐下,”詹弗耶说,“你来帮我写——怎么说来着?——一份赠予契约。”
“好。但我需要纸。”
“你可以用我的便签簿。”勒诺特说。
夏瓦尔在詹弗耶身旁坐下,开始写道:“本人是让·路易·夏瓦尔,律师,住址是巴黎米洛美斯涅大街119号,以及布里纳克的圣·让……我在……账户中的全部股票份额和现金……全部家具、动产……位于布里纳克圣·让的完全保有地产权的财产……”他说:“需要两位见证人。”勒诺特出于习惯当即提议由自己做见证,他走上前的架势,恰如他的老板摇铃喊他进去,而他则像是从外间办公室走过来。
“你就算了,”詹弗耶粗鲁地说,“我想要活人做见证。”
“您或许愿意?”夏瓦尔谦卑地询问市长,仿佛他自己是个小职员。
“这份文件非常古怪,”市长说,“我不知道,处于我这种地位的人,是否可以签署……”
“那我来吧,”皮埃尔说着就大笔一挥,在夏瓦尔的签名下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市长说:“最好找个可靠的人。那个人只要有酒喝,什么都会签的。”他将自己的签名挤在了皮埃尔签字上方的空白处。当他俯下身时,他们能听到他口袋里的大怀表嘀嘀嗒嗒地响着,一点点地蚕食掉天黑前的短暂时间。
“好了,现在是遗嘱,”詹弗耶说,“你写下来——我拥有的全部财产将留给我的母亲和妹妹每人一半。”
夏瓦尔说:“那简单,只需要几行就好了。”
“不,不行,”詹弗耶说,“还要再列出来……银行里的股票份额和现金,以及完全保有地产权的财产……她们会需要一些东西,好去向我家的邻居们证明我是个怎样的人。”遗嘱完成后,克洛夫和菜贩子签了字。“你来保管这些文件吧,”詹弗耶对市长说,“德国人处决我以后,可能会让你将它们寄出去。不然的话,你就得一直保管到战争结束了……”他咳嗽起来,于是带着倦意往墙上一靠。他说:“我有钱了。我就知道,我会成为有钱人。”
光线逐渐从牢房里消退了;它犹如一匹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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