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了“莲12”的电源。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在了。”
我又问她,丁采臣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不可以在这儿等他。
“他不在了。”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即便是在室内,她也没有取下蒙在脸上的绸巾,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如果你当时也在场,听到她在重复“他不在了”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冷不丁“咯噔”一下,进而去猜测所谓的“不在”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你会不会在心里一边觉得难以置信,可仍然会忍不住暗暗揣测:莫非,那个丁采臣,那个随随便便就可以将手枪拍在餐桌上的丁采臣,那个让蒋颂平提到名字都会发抖的神秘家伙,这会儿,已经,他妈的,已经死了呢?
你算是猜对了。
她告诉我,大约在一个星期之前,丁采臣从东直门一栋三十多层的写字楼顶端——手里甚至还端着一杯咖啡,跳了下来,死了。
就这么简单。
很显然,丁采臣的死讯所带给我的震惊,已经暂时性地压倒了我对于那二十六万揪心的渴望,促使我将自己的烦心事抛在一边。我随手从茶几上抓过一张《新京报》,摊开它,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女人,在跟我讲述丁采臣的死况时,那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让我对她的身份也产生了极大的疑虑。我在心里提醒自己,在这个时候,直接询问她和丁采臣的关系,恐怕有些唐突。因为过于谨慎,我在无意间犯下了一个更大的错误。在一种头皮发麻的亢奋和惊悸中,我悄悄地猛吸了一口气,这样对她说:“不好意思,也许我不该这么问,您脸上,为什么要蒙着那块头巾?”
她明显地愣了几秒钟,随后道:“我也不想这样。如果你不害怕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它取下来。怎么样?你要想好。”
说实在的,我一时没听懂她的话。你知道,当时,我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个最大胆、同时也是最荒唐的念头:这个人其实就是丁采臣本人,他学着女人的腔调说话,故意在脸上蒙块头巾,仅仅是为了跟我开个玩笑……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现在早已想不起来了。我仅仅记得,那女人稍稍偏转了一下身子,将那块棕色的绸巾取了下来,然后,猛的一下,就朝我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被严重毁损的脸。
如果你有幸看到那张脸,一定会和我一样,立刻就能判断出,导致这张脸彻底变形的,并非是硫酸一类的腐蚀液体,而是钢刀!
横七竖八的伤口已经结痂,在她脸上布满微微隆起、纵横交错的疤痕。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描述这张脸。它仿佛在我眼前无声地复现出,她在遭到袭击或者残忍的蹂躏时,那粗野而令人发指的一幕。
如果你小时候接种过牛痘的话,一定能大致想象出,皮肉被划糟后的结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在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地方,有一个三角形的窟窿,虽然经过修复和植骨,还是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瘪塌塌的凹坑。右脸那条巨大的刀疤,斜斜地直达耳根,皮肤缝合后留下了密密的针脚和线影,粗一看,就像是脸上趴着一条正在甩尾的蝎子。鼻翼的一半永久地失去了,修复后留下了一个粗率的圆洞。
后来,我知道,这部分鼻翼的消失,不是由于利刃的砍削,而是源于牙齿的直接咬啮。事后,这部分组织没有被找到,只能证明施暴者之一把它咽进了肚子里。同样被咬掉的还有一小块嘴唇。即使她抿住嘴,两颗牙齿也会直接暴露在外。这张丑陋而令人厌恶的脸,与她白皙、细长的脖子连在一起,让人联想到一朵正在开败的山茶花:花叶和花枝生机勃发,青翠欲滴,可花朵早已烂黑如泥。
“您刚才说,您是为这套音响来的,”她说,“难道他没付您钱吗?”
“付了一部分。十三万吧。”我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一笑。
“那么,总价是多少钱?”
“三十九万。”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我一时拿不准,究竟应该如何对付这张脸。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盯着她看固然不太礼貌,可把目光挪开,故意不去看她,也会让对方心生不悦。好在她再次侧过身去,将视线投向窗外。
雨还在淅淅嗒嗒地下着,风也是越刮越大。
“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只要把那十三万退回来,可以随时把这套音响带走。”过了好半天,她冷漠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得不严肃地提醒她,从表面上看,她的这个说法公平合理。但从我的角度,那是根本不能接受的。你不妨替我想想,仅仅为了从通州的卖主手里购买那台“莲12”,我就已经花掉了全部的积蓄。换句话说,如果我接受她的建议,且不说我心心念念的农家院的房子顿时成为泡影,也不管混蛋常保国与我商定的搬家期限正在一天天逼近,好吧,先不谈这些烦心事,如果我按她说的,给她退回十三万而取回我的音响的话,那岂不是就等于说,我白白忙乎了两个多月,一无所获不说,还白白搭进去六万八千元,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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