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是一部杰出的作品。小说在很大程度上能暴露出它们所在的时代,不光是由于其写作风格是同时代常见的,还因为它跟当时的思想气候、作者的道德观以及它们接受或摒弃的偏见完全保持一致。年轻的大卫·科波菲尔完全可能写出《简·爱》这类小说(虽然才能略逊),而阿瑟·潘登尼斯也能写出有几分像《维莱特》这样的小说,尽管劳拉的影响无疑会使他避开赤裸裸的性描写(这种描写给夏洛蒂·勃朗特的书带来辛辣味道)。可《呼啸山庄》却是个例外。它跟当时的小说没有半点儿关系。这是一部很差的小说,又是一部很好的小说。它丑陋不堪,却又美不可言。这是一本叫人害怕、让人痛苦、震撼力强、充满激情的书。有些人觉得,一个过着幽静单调生活、不认识几个人、对世界毫不了解的牧师女儿,居然能写出这样的作品,这根本就不可能。在我看来,这种观点实在可笑。《呼啸山庄》极其地浪漫。浪漫主义总是避免对现实的耐心观察,而是专注于想象的自由翱翔,(时而兴致勃勃,时而黯淡忧伤地)沉迷于恐怖、神秘、激情、暴虐。考虑到艾米莉·勃朗特的性格,还有她那备受压制的强烈情感,《呼啸山庄》正是她按理应该写的那类书。但是从表面上看,这本书倒更像是她那个饭桶哥哥布兰威尔写出来的,也确实有许多人一直深信,他是该书全部或部分的作者。其中之一弗朗西斯·格兰迪曾写道:“帕特里克·勃朗特对我声称,《呼啸山庄》有相当一部分是他自己写的,他的姐姐所言也证实了这一说法……我们在路登顿福特长途散步的时候,他常常给我讲患病天才的奇异幻想,这些内容都在小说当中得到再现,我倾向于认为,书中情节来自他的构思,而非他的姐姐。”有一次,布兰威尔的两个朋友,迪尔登和里兰德跟他约好在通往基思利路上的一处酒馆见面,相互朗诵自己的诗作;以下是迪尔登在大约二十年后写给哈利法克斯《卫报》的部分:“我朗诵了《魔后》的第一幕,可是当布兰威尔把手伸进帽子的时候(这是他通常存放即兴之作的容器,当时他以为自己的诗稿就放在里面),却发现错把自己‘尝试’写作的一本小说的数页书稿放在里面。他对此感到懊恼失望,准备把这些纸稿放回帽子里,两个朋友都热心地敦促他念念,因为我们非常好奇,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驾驭小说家之笔的。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每读完一页就丢进自己的帽子里,牢牢抓住我们的注意力长达近一个小时。故事在某一句中间突然中断,他通过口头告诉我们结尾,还有人物原型的真名实姓,不过由于其中有些人仍然在世,我不好将他们公之于众。他说他还没有为其定好题目,也担心自己遇不到足够大胆的出版商能够对外发行这本书。布兰威尔所读部分中的场景,以及其中出场的人物,都跟《呼啸山庄》一模一样,而夏洛蒂却如此自信地声称那是她妹妹艾米莉的作品。”
此话要么是一派谎言,要么的确属实。夏洛蒂鄙视自己的弟弟,甚至在基督教的道德范围内痛恨弟弟;可我们都知道,基督教道德总是给许多坦诚的仇恨留有余地,夏洛蒂这番未经证实的话,我们不能接受。她或许曾说服自己相信那些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人常常都是如此。这个故事十分详尽,居然会有人莫名其妙地编造它,这实在奇怪。该如何解释?根本无法解释。有人暗示说,布兰威尔写了前四章,而后酗酒吸毒,半途而废,于是艾米莉接了过来。有人称这几章比后面的部分拘谨做作,这种说法在我看来根本站不住脚;如果说这几章用笔浮夸的话,我认为是因为艾米莉试图表现洛克伍德是个愚蠢自负的傻瓜,而且成功达到了目的。我毫不怀疑,是艾米莉,也只有艾米莉写了《呼啸山庄》。
必须承认,这本书写得不怎么样。勃朗特姐妹文笔不佳。作为家庭教师,她们喜好浮夸而迂腐的风格,有人还新造了一个词语litératise来指代这种风格。故事的主要部分由迪恩太太讲述,此人是一个来自约克郡的女仆,什么活儿都干,就像勃朗特家的泰比一样;会话型的语体在这里更加合适,可在艾米莉的笔下,她表达观点的方式很奇怪,根本没人会这样讲话。以下是一个典型例子:“我反复肯定说那次背信告密的事,如果该受这样粗暴的名称的话,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我借这个肯定来消除我对于这事所感到的一切不安。”艾米莉·勃朗特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让迪恩太太所说的话,她根本不可能懂,为了讲得通,艾米莉又让她说,自己在干活儿期间有机会读了几本书,可即使这样,其讲话之做作也让人瞠目结舌。她不是“读信”,而是“阅览书信”;她送的不是“信”,而是“函件”。她不是“走出房间”,而是“离开厅室”。她把自己白天的活儿称为“日间工作”。她“着手”而非“开始”。人们不是“喊”或者“叫”,而是“喧嚷”;他们也不是“听”,而是“聆听”。让人同情的是,这位牧师女儿竭尽全力要把故事写得温文尔雅,最终却搞得假模假样。可是人们并不指望《呼啸山庄》写得多优美:写作手法高超不见得就是好事。就像有一幅早期的佛兰德绘画《埋葬基督》一样,瘦骨嶙峋的人们那痛苦而扭曲的面庞,他们那僵硬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