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美丽动人。玛丽·沃尔雷蒙塔古夫人不无道理地认为,《汤姆·琼斯》是菲尔丁的代表作,但很遗憾地说,作者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把笔下的主人公塑造成一个无赖了。我估计她指的是琼斯先生生涯中被认为最该受到指责的那件事。贝拉斯通夫人很喜欢他,而且发现他愿意满足自己的欲望,因为在他心目中,对一位有意同自己交欢的女士表现得“殷勤有礼”,乃是良好教养的一部分。他当时身无分文,兜里连坐马车去她府上的那点钱都没有,而贝拉斯通夫人很富有。她很大方,不像一般女人,只会大把挥霍别人的钱,却捂紧自己的口袋。她慷慨解囊,解其所需。当然喽,一个男人收女人的钱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也很不划算,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富婆们所要的,往往超过其钱财所值;而从道义上讲,这种行为并不比一个女人收男人的钱可耻到哪儿去。一般观点却这么认为,只能说是荒唐。我们这个时代不得不发明了一个新词儿,“吃软饭的”,来形容那些靠自己长相捞钱的男人。因此汤姆在辨别力上的欠缺,不管多么可指责,却很难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本人深信,在乔治二世的统治时代,吃软饭这一行并不比在乔治五世时代活跃多少。就在贝拉斯通夫人给了汤姆·琼斯五十英镑让他陪自己过夜的那一天,他的房东太太给他讲述了自己亲戚的悲惨故事,他还深受感动,便把钱包给了她,说只要能用来解决他们的困境,请她尽管拿。这是他的典型表现,也值得称道。汤姆·琼斯真心实意地深爱着迷人的索菲娅,但又沉溺于肉欲,他跟所有可以弄到手的漂亮女人行欢,而且对此毫无内疚之心。即使在这些章节里,他也依然爱着索菲娅。菲尔丁深具洞察力,没有让自己的主人公比普通人更加地清心寡欲。他很清楚,倘若我们在晚上跟在白天一样清醒谨慎的话,早就变得品德高洁了。索菲娅听说这些韵事的时候,也并没怎么格外恼火。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出超乎自身性别的见识,无疑是其最可爱的性格之一。奥斯丁·都布森所言极是,尽管用词不怎么讲究:菲尔丁“没有惺惺作态地创作什么楷模人物,只是刻画普通的人性,宁可粗鄙也不要高雅,宁可自然也不要矫饰,他的愿望就是绝对真实地做到这一点,既不遮挡也不掩饰不足和缺点”。这就是现实主义作家的追求目标,在整个历史过程中,他们也始终因此而或多或少地受到强烈的攻击。就我所知,在这个问题上有以下两大原因:有大量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富裕之人、特权阶层)持有这种态度:“我们当然知道生活中存在众多的罪恶与不道德、贫困与不幸,但我们不愿读这种东西。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得不舒服?我们对此似乎也做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毕竟一直就有贫富之分。”还有一类人,他们有另一套抨击现实主义作家的理由。他们也承认,世上存在着堕落与邪恶、残暴与压迫,可是他们要问:这些是小说的适宜内容吗?年轻人应该去阅读那些父辈们了解但却感到痛惜的东西吗?阅读这些即便不是淫秽但却具有暗示性的故事,难道他们不会被腐化吗?小说当然更适合用来展现人世间的美好、善良、自我牺牲、宽宏、英雄气概。而现实主义作家的回答则是,他感兴趣的是将自己所接触到的世界真实地展示出来。他不相信人类是完全善良的,而是善与恶的混合体;他对传统道德所谴责的人性特点十分容忍,认为这都是符合人性的自然表现,所以罪过亦当减轻。他希望自己对人物之善的刻画,能够像对恶的刻画一样忠实可信,如果读者对人物的邪恶比对善良更感兴趣的话,那也不是他的错。这是人身上都有的奇怪特点,怪不得他们。可如果他对自己诚实的话,他会承认:对邪恶的刻画可以光彩夺目,而善良却似乎有些黯淡无光。假如你问他:面对那些毒害年轻人的指责,他该如何为自己辩护,他会这样答复:让年轻人了解他们未来需要应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没什么不好。如果他们期待过高的话,结果会是很糟糕的。如果现实主义作家能够教懂他们:不要对别人期待太多,从一开始就应该认识到,每个人的主要兴趣都是他自身;如果他能够教懂他们:无论在哪方面,付出才有回报,不管是地位、财富、荣誉、爱情、名望,皆为如此;而且所谓智慧,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某个事物的付出不要超出其真正价值,那么他的贡献就会比一切学究和布道者的贡献都要大,因为他使得年轻人们能够充分把握生存这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然而他却会补充说,自己并不是一个老学究或者布道者,而是一名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