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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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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个万籁俱寂的庐山月夜,终于领悟了佛门的最高境趣
材与不材之间,保全一身小我,仍非无我之义。老子则以无为作有为,立用而不立体,纯是术家者言,与身心无关。早就听人说,佛学是主张无我的,弟子遂由孔转庄,由庄入佛,然学佛良久,亦未得无我之法门。请问法师,无我法门应该如何进?”

    老和尚谛视杨度,静静地听完他这番长论,沉吟良久,说:“居士苦衷,老僧能够知道。老僧年轻时也有用世之心,皈依佛门之后,方知世事皆空,用心全无必要,于是下定狠心,一刀斩断命根。从此万缘皆尽,万念皆息。”

    杨度心一动,说:“法师刚才说得好,一刀斩断命根。如能这样,的确断绝了一切俗缘,连同自我也会同时断绝,但这一刀如何下呢?”

    “明空。”老和尚说,“即明白世间一切皆空的道理。”

    见杨度尚未醒悟过来,老和尚说:“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你去好好琢磨一切皆空、斩断命根的话。夜半子时,我们再接着谈。”

    杨度心想,为什么要等到夜半子时才谈呢?他想起了《西游记》中孙猴子的师父半夜传道的故事,颇觉有趣,遂点头答应。

    下午,老和尚小和尚或打坐参佛,或挑水劈柴,各做各的事。杨度一人独坐在寺外石头上,呆呆地望着莽莽苍苍的匡庐群峰,心里反复默叨着“一切皆空”“斩断命根”的话。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到夜晚临上床时,他仿佛有种领悟之感。

    “居士,请醒醒!”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杨度被老和尚推醒,他赶紧穿衣起床。

    老和尚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杨度随着老和尚走出了泽惠寺。

    啊!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杨度被眼前的景象弄错了。近处,古树老藤青草杂花,都在若隐若显似有似无之中;远处,白天可以看得见的牯岭天池,都被一层青灰色的绸纱所罩住。抬头看,一轮圆月正从云层里缓缓移出,满天星斗仿佛伸手便可以摘到。明月的清辉洒在庐山的各个角落。再定睛一看,又似乎觉得牯岭、天池依稀可见。四野无声,万籁俱寂,杨度仿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与天地星月山石树木紧紧地贴在一起,又觉得它们也都有一颗心,与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慢慢地,他好像感到明月的光辉笼罩了自己,星斗的亮闪围绕了自己,香沪峰乃至整个庐山都在伸出千万双手臂来拥抱自己。天和地在渐渐靠拢,自身也渐渐地与它们—星月山石树木天地融为一体。杨度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起跃,在升华,在腾飞,如罪人之出狱,如游子之还乡,如久病之痊愈,如大梦之初觉……

    “居士,你要仔细领略,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宇宙,这就是时间,这就是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它是色,又是空;它不是色,又不是空;它是心能把握的,又不是心能把握的;它是所有,又不是所有……”

    “法师!”杨度四十余年的心智蓦然大开,心扉猛地透亮,胸臆间如同点燃起万道明烛,照耀着千道霞光。瞬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贯通了。“我懂了,佛已经启示了我。法师你听我说吧!”

    灵颖、灵慧、灵性、灵光一齐汇集在他的脑中。他对着朗朗夜空、茫茫庐山,高声诵道:“无心于事,无事于心,以无心之心了无事之事。行无所行,止无所止,作无所作,息无所息,来无所来,去无所去,生无所生,灭无所灭,心无所为,无所不为。一刀直下,斩断命根,前缘已了,后患不生。无心之境,境中无物,皓月当空,大彻大悟。”

    老和尚拊掌大笑:“居士,从此刻起,命根已被你一刀斩断。你已经脱去凡胎,立地成佛了!”

    “是的,是的,我已经成佛了,成佛了!”杨度也拊掌大笑,对着夜空喊道,“静竹,你安息吧,我已经在庐山成佛了,我为你吟一首歌吧!”

    一会儿工夫,香炉峰四周回荡起杨度幽冷的歌吟:

    随缘游兮!

    世何途而不坦,身何往而不宜?

    放予怀于宇宙,视万物而无之。

    本无心于去住,实无择乎东西。

    或策杖于山巅,或泛舟于水湄。

    临清流以濯足,凌高冈而振衣。

    听春泉之逸响,挹夏木之清晖。

    枕溪边之白石,仰树杪之苍崖。

    柳因风而暂舞,猿遇雨而长啼。

    随白云以朝出,乘明月而夕归。

    藉苍苔以憩卧,采松实以疗饥。

    随所取而已足,何物境之可疑。

    仰天地之闲暇,觉人世之无为。

    吟长歌以寄意,欲援笔而忘词。

    老和尚听了这段歌吟后十分高兴,说:“居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许多礼佛的高僧一辈子尚不能参透此中奥妙,居士能见月明心,因空悟性,实在是前生有慧根。老僧也送居士一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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