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深受孔子梦周公的影响,相信那些非同寻常的梦一定有所征兆。二十一岁的年轻举人诗写得如此卓荦不凡,特别是“君今向何方,东见陈孺子。问我东山高卧时,苍生忧乱应思起”,这几句诗强烈地打动了他的心。石塘铺正是在云湖桥的东方。王闿运当然知道,“东山”用的是谢安隐居东山的旧典,但也奇妙地与云湖桥之东相吻合。莫非此人就是梦境中的那个年轻人?而自己就是宋濂已点明那个年轻人的老师?年轻人向宋濂孜孜以求辅佐学问,这不是自己多年来所寻找的帝王之学的传人吗?天示异兆,不可等闲视之!王闿运想到这里,异常兴奋起来。
“先生。”夏寿田吃完饭后走进书房,见老师面有喜色,知道他欣赏杨度的诗,便说:“这诗写得还可以吧!”
“写得好!很有点李谪仙的豪气。此子才情识见都非比一般。”王闿运显得十分兴奋,又补充一句,“书法也是上乘。”
见老师如此赞赏,夏寿田也很高兴,说:“杨度的确有大器之才,只可惜一直未遇名师点拨,蹉跎了岁月,他对先生崇敬不已,先生收下他吧!”
王闿运微微地笑了,问:“此人有没有什么怪?脾气?”
“人很好,最是仗义够朋友。”夏寿田说,“就是狂了点。”
“狂不是坏事,孔夫子还说过狂者进取哩!”
王闿运身为人师四十年,深知凡才高的年轻人,十之八九有点狂气。自己年轻时只身闯曾国藩军营,当面指出曾氏《讨粤匪檄》的谬误,那还不狂吗?年轻人不怕狂,倒是正要有三分狂气,才勇于进取,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即谓此。年轻人最怕的是世故,十多二十岁的人,便学得圆滑瞻顾、规行矩步,多半没有大出息。不过,年过耳顺的老先生,在经过数十载对人情世态的洞察后,也清楚狂亦得有度,若狂得无法无天,狂得胡作非为,则易遭天忌人怒,那也多半会在未获大用的时候就被扼杀掉了。“午贻,这个杨度是怎么狂的?”
“他连韩愈、柳宗元都看不起哩!”夏寿田把游西山时杨度给他说过的事向王闿运叙说了一遍。
“孺子可教也!”不待夏寿田说完,王闿运脱口赞叹。夏寿田颇为惊奇地看着老师。
夏寿田毕竟还不太了解他的老师。王闿运于文,悉本之《诗》、《礼》、《春秋》,溯庄、列,采《语》、《策》,通司马,探贾、董,平素一向鄙视唐宋,轻蔑元明,书非上古三代秦汉不读,自己发为文章,乃萧散如魏晋间人,常太息今世无可语文者。被世人所称颂的唐宋八大家,他认为只可供幼童发蒙之用,不可作有志为文者的课本。他的这种看法少有人附和,现在竟然有一个弱冠举人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此子真大有过人之处。他恨不得立即见到杨度。此人早已言明要来东洲,为何至今未来,莫非有什么意外?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乃人生一大乐事。孟夫子的心愿,千百年来已成为中国一切有事业心的教师的共同愿望。一个普通的教师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有崇高抱负、精深学问的一代宗师,一个刻意寻求非常之才接替自己早年非常之业的策士,能让英才失之交臂吗?王闿运决定趁着回湘潭嫁女的机会,亲自到石塘铺走一遭,去会会这个年轻人,看看他的家庭,问问他至今未来东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