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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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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听说非韩薄柳,王闿运欣喜地说:孺子可教也
看,就为他四十年来上千门生弟子中所少见。诗是歌行体,题作黄鹤楼送夏大之江右。他饶有兴致地读着:

    少年怀一刺,遨游向京邑。朱门招致不肯临,海内贤豪尽相识。

    与君中原初一见,沥胆相要无所变。玉辔同行踏落花,琼筵醉舞惊栖燕。

    金貂换酒不自惜,玉管银箫恣荒宴。征歌夜饮石头坊,对策晨驱保和殿。

    友朋纷入金马门,我辈怀珠空自珍。相如作赋谁能荐,贾谊成书未肯陈。

    人生得失岂足论,且倾绿酒娱清辰。闲来碧云寺里聚,西山日暮风萧飒。

    倦鸟低随木叶飞,夕阳深被青云合。偶然一啸当空发,万里孤鸿应声泣。

    山川萧条不称情,长铗归来事蓑笠,著书欲写於陵子,耕田且效陶彭泽。

    遥传别后相思句,廓落天涯梦魂接。云散风流不自恃,金樽共醉信有期。

    黄鹤楼头望海隅,今日山河非昔时。辽东半岛血染红,烽火青青焚白骨。

    君今向何方,东见陈孺子。问我东山高卧时,苍生忧乱应思起。

    桥边石,感人深。送君去,为君吟。东行若过彭泽口,为问陶令是底心。

    夏寿田被周妈招去吃夜饭了。王闿运看着摆在书桌上的诗,陷入了沉思。王闿运思维敏捷,别人殚精竭思得来的收获,对他来说可以不要费多大的力气便可得到,他因此而没有沉思的习惯,今日是少有的例外。凭着学者的识见,诗人的灵感,老人的阅历,他已看出作这首诗的杨度不是凡夫俗子。

    王闿运自幼起便发愤苦读,朝所习者不成诵不食,夕所诵者不得解不寝,十五明训诂,十八通章句,二十而言礼,知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体用,进而述《春秋》微言,博通诸经,二十一岁中举,后参曾氏幕,游京师,以布衣而动公卿。他不以文人学者自限,自青年时代起就十分留意海内鼎柱人物的动向,欲辅佐其人以成非常之业,自己也随之而名垂青史,百代不朽。他先是看准了曾国藩,以为他能建光复汉人江山的伟业,结果遭到了曾氏的冷遇。后转而投靠肃顺,将肃顺视为定满人乾坤的人物,但肃顺太刚愎自用,使他失望。咸丰帝死后,他洞悉肃顺已处于危境,一方面为了远离是非之地,保全性命,另一方面也为了拯救肃顺,他离京师南下,赶到安庆,劝曾国藩起勤王之师,进京劝阻不合祖制的垂帘听政,支持先帝亲定的八大顾命大臣,谁知遭到曾氏的拒绝。后来宫廷发生政变,那拉氏与奕䜣携手废除顾命制,弃肃顺于市,曾氏受到空前未有的信任。事实证明王闿运以书生意气插手最高层政治,是何等的幼稚浅薄!王闿运灰心已极,从此不再过问官场之事,潜心于经史研究,肆力于诗文创作。他从庄子学说中领悟到逍遥处世的秘诀,表面上以一个佯狂玩世的风流才子自处,其实内心里一刻也没有放弃自己青年时代的初衷。他一面精心探求文化典籍中的帝王之学,一面在众多的弟子中注意物色传人,以便将自己一生中的真实学问传授其人。令他遗憾的是,几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在弟子中看到自己年轻时代的影子。他想起几天前做的一个怪梦。

    那是一个夏夜,明月当空,清风送爽,他坐在湘绮楼上,把卷吟诗,自得其乐。忽然,他看到楼房东边山中冲出一束亮光,如同那里藏着一块稀世之宝似的。出于好奇,他下了湘绮楼,朝着亮光走去。进山后,看见一间茅屋,茅屋窗口边有一盏极明亮的灯。王闿运想,原来亮光就是这灯火,怎么这样亮呢?再一看,屋里有两个人:一个年纪轻轻,长相十分英俊;另一个是老者,鹤发银须,袍服华丽。那老者似乎有点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紧贴窗口,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年轻的说:“老先生,您是一代帝师,您收下我做一个门生吧!”老者说:“我虽然教过朱洪武的太子,但太子并没有登位,我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帝师。”

    “教过朱洪武的太子”!王闿运听后大吃了一惊,再细细一看,啊,原来是宋濂,怪不得面熟!他继续听下去。年轻人又说:“您老过谦了。太子虽未登位,但太子的儿子还是做了皇帝。太子拿您老教的学问教子,您老自然也就是帝师了。况且您老辅佐朱洪武的功绩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老者叹口气说:“有什么功绩可言啊,到头来遭贬还乡,如果没有马皇后的贤惠,头都被砍了。”年轻人说:“自古伴君如伴虎,遭君主贬谪,甚至杀害的良臣举不胜举,但千年史册仍有他们的一页,这却是不可能湮没的。倘若能承老先生所学,做一番大事业,就是今后不得善终,我也心甘情愿。”老者捋须大笑:“痴儿可爱。我不能当你的老师,自会有做你老师的人。你看,他不就在窗外!”

    王闿运没有料到自己的行踪被宋濂识破,大为惭愧,赶紧离开,不小心被一根野藤绊住脚,跌了一跤,醒过来了。

    一连几天他都在想这个怪梦。和当时所有的读书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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