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假面自白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章
的表现之一)。幼年时代的虚弱和受人溺爱,使我变成了一个不敢正面抬头看人的孩子。从这时候起,我就信奉“必须强壮起来”的行为准则。在往返的电车上,我发现可以为此而展开训练,就不加区别地直勾勾盯着乘客的脸。一般乘客被这样一个虚弱而苍白的少年盯视,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厌烦,把脸背了过去。很少有人反目相视。对方一把脸背过去,我就觉得自己赢了。就这样,我渐渐地敢于正面瞧别人的脸了……

    ——深信已放弃了爱的我,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爱。乍看这是一种愚钝。爱的至高无上的明显的象征erectio,被我忘却了。这是在长期的不自觉中发生的,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勃起所引起的这个“恶习”,也确实是长期不自觉地进行着。关于性,我已有一般的知识,但还是没有为差别感所苦恼。

    尽管如此,我并非把自己失去常规的欲望,坚信为正常的东西、正统的东西,也并不误认为同学谁都同我抱有一样的欲望。令人吃惊的是,我简直像不谙世故的少女,从狂读浪漫式故事的着迷中,把所有娴雅的梦都寄托在男女的爱恋和结婚上。我把对近江的爱恋,扔进了弃置的谜语垃圾里,并不曾想去探究它的意义。现在我写“爱”、写“恋”,这一切并不是我当时就感受到了。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欲望同我的“人生”之间竟存在重大的牵连。

    尽管如此,直感在要求我的孤独。这是以一种莫名的异样不安——前面已经叙述过,幼年时代的我对将成长为大人感到极大的不安——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我的成长感,总是伴随着异样的敏锐的不安。我长得很快,每年都要把裤子放长,所以缝制裤子时要将裤脚折进去一长截。那时候无论在哪个家庭都是这样做的,我在家里的柱子上用铅笔画上了自己身高的标记。这种事,我总是当着家人的面,在家中的饭厅干的。每长高一点,家人要么逗弄我,要么单纯地高兴。我强作笑脸。但是,我想象着我将变成大人的身高,这种想象不能不使我预感到某种可怕的危险。我对未来的漠然的不安,一方面提高了我脱离现实的梦想的能力,同时也驱使我逃脱那种梦想,奔向“恶习”。不安本身承认了这一点。

    “你一定会在二十岁以前死去!”

    同学们看到我的身体虚弱,就这样逗我。

    “你说得太刻薄了。”

    我脸部抽搐,扯出苦笑,却奇妙地从这个预言中领略到甜美的感伤的沉溺。

    “咱们打赌怎么样?”

    “那样一来,我只能赌我活下去啰!”我回答说。“假如你赌我死的话。”

    “是啊,真可怜。你肯定会输。”一个同学满怀少年特有的残酷反复地说。

    并非我一人如此,同年级的同学也如此。不过,我们的腋窝下还没有看到像近江长得那样浓密的东西。仅有类似余茬发出新芽般的征兆。所以,在这之前,我对这部分并没有特别留意。把它变成我的固定观念的,显然就是近江的腋窝。

    洗澡的时候,我久久地站在镜子的前面。镜子简慢地映照着我的裸体。我就像一只坚信自己长大了也能变成天鹅的丑小鸭。这正好与那英雄式的童话的主题相反。我期待有朝一日我的肩膀会像近江的肩膀,我的胸脯也会像近江的胸脯,然而勉强找到眼前的镜子映现的,我瘦削的肩膀不像近江,我单薄的胸脯一点也不像近江的,一种如履薄冰似的不安依然充满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与其说这是不安,不如说是一种自虐性的确信,是“我决不可能像近江”这样一种神的启示般的确信。

    元禄时期的浮世绘,常常把相爱的男女的容貌画成惊人的酷似。希腊雕刻的美的普遍理想,也接近于男女相貌相似,内里难道就没有爱的一种秘密含义吗?在爱的深处难道就没有流动与对方相似得一模一样的不可能的热望吗?难道不正是这种热望在驱使人们从不可能的、相反的极端,企图变成达到可能的导向悲剧的背离吗?就是说,相爱的人既然不可能变成完全相似的人,毋宁说宁愿努力做到相互之间毫不相似,就让这种背离原封不动地有效运用在媚态上,也许其中就有这样的心理,不是吗?而可悲的是,相似在瞬间的幻影中终结了。因为纵令恋爱着的少女变得果敢、恋爱着的少年变得腼腆,他们也只能希望彼此相似,有朝一日超越彼此的存在,飞向彼方——早已没有对象的彼方。

    我有一颗强烈的妒忌的心,甚至自己对自己说:我因此而放弃爱。同上述的秘密含义相对照,我仍然在爱。我爱上了自己的腋窝下,缓慢地、拘谨地、一点点地萌芽成长,渐渐发黑,以至达到“同近江相似的东西”……

    暑假终于来了。对我来说,这本是我所急切盼望的,却不料竟是不可收拾的幕间休息。这本是我向往已久的,却不料竟是一次令人心情很不舒畅的宴会。

    从我患轻微的小儿结核症时起,医生就禁止我在强烈的紫外线下暴晒。禁止我在海边直接晒太阳超过半个钟头。每次打破这禁令,我就立即得到发烧的报应。连学校的游泳练习,我也不能参加,至今我还不会游泳。结合后来在我的内部执拗地成长起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