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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后的考验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迷离,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他只停了片刻,跑开了。

    父亲在闹痢疾,他趴在床上,身边还有五个病号。我坐在旁边看护他,我不敢相信他能躲过死神,只能尽量给他希望。

    他突然坐起身来,滚烫的嘴唇凑近我的耳朵:

    “埃利扎……我必须告诉你我把金银埋在什么地方了……在地窖里……你知道……”

    他开始说话,越说越快,生怕时间不够,来不及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尽量告诉他还有希望,我们会一起回家,但是他不再听我讲话。他已经不能听我讲话了,他已经精力耗尽,口涎与血液混在一起,顺着嘴唇往下流。他闭上眼睛,与其说在喘气,不如说在倒抽气。

    我用一份面包做交换,搬到父亲旁边的床上。下午医生来了,我去找他,说我父亲病得很厉害。

    “领他来!”

    我解释说他站不起来,但医生不听。所以,我费了很大劲才把父亲带到他跟前。他瞪着父亲,草率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父亲病了,”我替父亲回答,“拉痢疾……”

    “那不关我的事!我是外科医生,走吧,给别人腾地方!”

    我的抗议没有用处。

    “我不行了,儿子……把我背回床上去。”

    我背他回去,帮助他躺下,他全身发抖。

    他的呼吸非常闲难,双目紧闭,但我相信他什么都能看见,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又一个医生来到楼里,父亲拒绝起身,他知道起来也没有用处。

    实际上,这个医生是让病号们死的。我听见他朝病号们喊,说他们是懒骨头、废物,只想呆在床上……我真想扑上去掐死他,但我既没勇气,也没力气。我看着痛苦不堪的父亲,紧握双拳,握得手痛。我要掐死医生和所有人!我要点燃一把大火把全世界都烧尽!烧死谋杀父亲的人!但是,我的喊声哽咽在喉头。

    我领回面包时,发现父亲像孩子似地哭泣:“儿子,他们打我!”

    “谁?”我以为他神志昏乱了。

    “他,那个法国人……还有那个波兰人……他们打我……”

    又一次剜心刺骨,又一个憎恨的理由,又一个不愿活下去的理由。

    “埃利扎……埃利扎……叫他们别打我……我什么事都没做……他们为什么打我?”

    我对周边的人恶语相伤,他们则反唇相讥。最后,我答应给他们面包和汤,他们哈哈大笑,还发脾气。他们说,他们受不了,因为父亲连到外面大小便都做不到。

    第二天,他抱怨说,他们抢了他的面包。

    “你睡觉的时候?”

    “不,我没睡,他们扑上来,抢走了我的面包……他们还打我……又一次……我坚持不住了,儿子……给我一点儿水……”

    我知道他不宜喝水,何是他恳求了老半天,我让步了。对他来说,水无异于毒药,但我能为他做什么呢?不论有没有水,他都不行了……

    “你,起码,要怜悯我……”

    怜悯他!我,他惟一的儿子……

    就这样,一星期过去了。

    “这是你父亲吗?”楼长问。

    “是。”

    “他病得很厉害。”

    “医生不肯给他看病。”

    他直直地盯着我:“医生看不了他的病!你也不行!”

    他把毛绒绒的大手搭在我的肩头,说道:“听我说,小伙子,别忘了你是在集中营里。在这个地方,人人只能为自己着想,顾不了别人,甚至顾不了亲生父亲。这里没有父亲、兄弟、朋友之类的东西。每个人都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地死去。我奉劝你,别再把你那份面包和汤给你的老父亲了。你帮不上他什么忙,只会损害自己。实际上,你应今吃掉他那份东西……”

    我洗耳恭听,没有打断他。我内心深处认为,他讲的对,只是自己不敢承认而已。太迟了,你拯救不了自己的老父……你可以吃两份面包,喝两份汤……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我深感内疚。我跑去端了一碗汤,拿给父亲,但是他不要汤,只想喝水。

    “别喝水,喝汤吧……”

    “我在发烧……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儿子?水……”

    我给他端了水,然后离开楼房,去点名,但很快冋来了。我躺在上铺,病号可以留在楼里,所以我也得生病,我不想离开父亲。

    现在,我身边一片岑寂,偶尔才传来一声呻吟。楼前,党卫军军官正在喊口令。一个军官来查铺。父亲在乞求:“儿子,水……我全身发烫……五脏六腑……”

    “那边那个人,闭嘴!”军官吼道。

    “埃利扎,”父亲继续说,“水……”

    军官走近了,冲着他大吼,要他安静,但父亲没听见,他继续呼唤我。军官挥动棍子,照他脑袋猛然一击。

    我没敢动。我害怕,害怕挨打,害怕他一棍子打在我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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