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臂欢呼。是的,是振臂欢呼。上帝呀!你居然还活着!
有人在哭泣,用尽余力嚎啕恸哭。他们为什么要听凭别人摆布?为什么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他们边说边抽泣。
有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是叶希尔,赛加特拉比的兄弟。他哭得非常伤心,我想他是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快乐地哭泣。
“别哭了,叶希尔,”我说,“别浪费眼泪了……”
“不哭?我们就在死亡的门槛上。我们很快就会进去……你明白吗?进到里面去。我怎能不哭?”
透过屋顶上淡蓝色的灯光,我看见夜幕渐渐降临了。我已经不再害怕,我筋疲力尽。
没人提起分离的亲人——谁知道她们出了什么事?但是,我们不再考虑她们的命运。我们没有能力去思考。我们的感官麻木了,一切都迷雾似地漫漶不清。我们什么寄托都没有了!自我保存的本能,自我防御的本能和骄傲感,全都荡然无存。我刹那间清醒过来,清醒得可怕。
我觉得,我们是一群坠入地狱的魂灵,徜徉在虚无之中;我们是一群遭到诅咒的魂灵,在无涯无际的太空和时间中飘荡,我们苦苦追求救赎,追求大赦,但全然没有指望。
大约早晨五点,我们从工棚里被赶了出来。囚头们再次胡敲乱打,但我已没有痛感。冷风挟裹着我们,我们一丝不挂,提着鞋和腰带。有人下了一道命令:
“跑步!”我们开始跑。几分钟后,跑到另一座工棚前。
门口放着一只大木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消毒液的味道。每个人都得在桶里浸一遍,然后是热水喷淋。一切都非常快。我们离开浴室后,再次被人驱赶。他们命令我们快跑,一直跑到另一座工棚,那是一间仓库。库房边上有一排长桌,囚服像山包似地堆在上面。我们跑过时,他们把衣服扔给我们:裤子、外衣、衬衫……
很快我们就不成人样了。如果不是身罹惨境,人人都会哈哈大笑的。我们的模样怪极了!梅尔·卡兹人高马大,却穿了一条小孩的裤子,斯泰恩个子矮小,骨瘦如柴,却穿了一件宽松异常的大衣服。接着我们又快速开始调换。
我瞥了父亲一眼。他目中无神,模样大变。我想跟他说话,但不知说什么好。
一夜过去了。星辰在天上闪烁。我也变成了一个漠然的人。我是一个孩子,一个醉心于《塔木德经》的学生,但周遭的火焰已把我烧得精气全无,只剩下一具酷似自己的躯壳。浓烟烈火侵蚀了我的魂灵,吞噬了我的魂灵。
几小时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彻底失去了时间观念。我们何时离开家园?何时离开犹太区?何时登上火车?一星期前还是一夜前?仅仅一夜前吗?
我们在冷风中站了多久?一小时?仅仅一小时吗?还是六十分钟?
这肯定是一场噩梦。
一群囚徒在附近干活。有人在挖洞,有人在抬沙。谁也没有瞟我们一眼,我们就像荒漠中的枯树。我身后有人在讲话,我不想听,不想知道谁在说话,说什么。谁都不敢大声说话,虽然周围没有警卫。我们的声音很小,可能是因为浓烟荼毒了空气,呛环了我们的咽喉。
我们朝另一个工棚走去,进了吉卜赛人的集中营。我们排成五行。
“立定!”
没有地板,只有天花板和光秃秃的四壁,我们的脚陷在泥土里。
又一次等待。我站在那儿睡着了,梦见了床,梦见母亲的手抚摸着我的脸蛋。突然又醒了,发现自己依然站着,脚陷在泥土里。有人突然倒下,瘫倒在泥土中,一个人叫起来:“你疯了!他们叫我们站着。你想给大家惹麻烦吗?”
但好像天下所有麻烦都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
人们渐渐全都坐在泥土里。但是,每当有囚头进来,我们还是都得站起来,他来查看有没有人穿着新鞋子。如果有,就得把新鞋交出。抗议是没有用的,只会被痛打一顿,最后还得交出来。
我穿了一双新鞋,但是,鞋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他们没发现。我随即祈祷,感谢上帝,感谢他在浩瀚神奇的宇宙间创造了泥土。
突然工棚里一片沉寂,沉寂得令人压抑。一个党卫军军官走进来,带来一股死神的气味。我们盯着他那多肉的嘴唇,他站在工棚中央对我们训话:
“你们身在集中营。这里是奥斯维辛……”
一阵停顿,他在观察这句话的效果。直到今天,我依然能回忆起他的面孔。他身材很高,三十多岁,额头和眸子里写满了罪恶。他审视着我们,仿佛我们是一群患了麻疯病、但还想苟延残喘的狗。
“记住,”他继续说,“永远记住,刻骨铭心地记住,你们是在奥斯维辛。奥斯维辛不是疗养院,而是集中营。既然来了,就得干活。你们要是不干,就得到烟囱里去,到焚尸炉里去。干活还是进焚尸炉,你们自己挑。”
那天夜晚,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们以为没有什么事情再吓唬我们了。但是,他的话还是让我们心惊肉跳。所谓的“烟囱”并不抽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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