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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奥斯维辛
我总是失眠,这奇怪吗?)

    我们就这样走着。稍远处还有一条阴沟,是烧成年人的火坑。

    我掐了自己一下,我还活着?还清醒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烧死了,世界却缄默不语!这怎么可能?不,这不是真的!可能是梦魇……我很快就会惊醒。心口“哔哔”跳动,我发现自己呆在孩提时的房间,还有我的图书……

    父亲的声音把我从白日梦中唤醒。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你没同母亲一起走……很多与你同龄的孩子都跟着母亲……”

    他那悲戚的声音让人心悸。我明白,他不愿看到人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不希望看到自己惟一的儿子蹈火而亡。

    我的额头沁出一片冷汗,但我还是对他说,我无法相信在这个时代,有人会被活活烧死,世界绝不会宽恕这种罪恶……

    “世界?世界对我们没兴趣。今天,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甚至焚尸炉……”他哽咽着说。

    “爸爸,”我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一刻都不愿等。我会撞到电网上,那比被火慢慢烧死利索得多。”

    他没有回答,他在哭泣,全身瑟瑟发抖。周围的人全在哭泣。有人开始念诵哀悼文,那是为死者念的祷辞。在犹太人的历史上,我从来没听说,有人为自己背诵这种祷辞。

    “Yisgadal,veyiskadash,shmey raba……愿他的名字得到赞美和圣化……”父亲在轻声祈祷。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义愤填膺。我们为什么要圣化他的名字?无所不在的主,冥冥万方的宇宙,可怕的主宰,他缄默不语。我们凭什么还要感谢他?

    我们继续往前走,离火坑越来越近,坑中的地狱之火烈焰蒸腾。还有二十几步,假如我想自杀,现在正是时候。我们的队伍离火坑还有十五步。我咬紧嘴唇,生怕父亲听见我上牙撞下牙的“咯咯”声。还有十一二步、八步、七步。我们走得很慢,就像一支送葬的队伍,为自己的灵柩送葬的队伍。只剩四步了、三步。到了,火坑与烈焰近在咫尺。我聚集起所有气力,准备突然冲出队列,扑向电网。在心灵深处,我对父亲和整个宇宙道了一声“再见”。

    我情不自禁,违心地念了几句祷辞:“Yisgadal,veyiskadash,shmey raba……愿他的名字受到赞美和圣化……”我的心就要迸裂,就要直面死神……

    立定!距离火坑只剩两步时,我们被命令向左转,朝工棚走。

    我使劲握着父亲的手。他说:“你可记得沙什特太太,在车厢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是在集中营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它把我的整个一生变成漫漫长夜,被七层夜幕严裹着的长夜。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烟云。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孩子们的小脸,他们的躯体在岑寂的苍穹下化作一缕青烟。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火焰,它们把我的信仰焚烧殆尽。

    我永远不会忘记黑洞洞的静寂,它永远夺去了我的生存意愿。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刻,它戕杀了我的上帝,我的灵魂,把我的梦想变成灰烬。

    我永远还会忘记这一切,即使我受到诅咒,像上帝一样永生不死。

    永远不会。

    我们走进工棚,工棚很长,棚顶上有几盏淡蓝色的灯泡。我想,地狱的前厅一定是这种样子的。这么多人在发疯,这么多狂呼怪吼,这么多野蛮的暴行。

    几十个囚徒迎候着我们,手里全都拿着棍子,不分青红皂白,毫无道理地乱敲乱打。继而传来一声命令:

    “脱衣服!快!出来!提着腰带和鞋!”

    我们的衣服都得扔在工棚后半部的地板上。那儿已有一大堆衣服,新衣服、旧衣服、破衣服和烂衣服。对我们来说,这意味着真正的平等:赤身裸体。我们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几个党卫军军官在屋子里来回转,挑选身强体壮的人。如果挑人的依据是精力,人们应不应该打起精神?父亲的想法正好相反——最好不要惹人瞩目(后来我们才发现他是对的。那天被选中的人全都编入焚尸队,去焚尸房干活。贝拉·卡兹是我们镇上一个富商的儿子,与第一批人一起来到伯肯诺,比我们早到一星期。他发现我们到达后,悄悄塞过一张纸条,告诉我们,他被挑中就是因为体魄强健,他被迫将亲生父亲的尸体扔进焚尸炉里)。

    他们的棍子雨点似地落在我们身上:

    “到剃头匠那儿去!”

    我提着腰带和鞋子,在别人的推搡下,来到剃头匠面前。他们用推子把我们的头发和身上的所有汗毛剃得一干二净。我的头“嗡嗡”作响,一个念头一次又一次涌上心田:千万不要与父亲分离。

    从剃头匠的利刃下解脱出来后,我们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朋友和旧识,每碰到一个熟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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