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喜欢你!如果——可以从头——”
单玉莲听了,只觉这话自她一边的耳朵,穿过她的脑袋,又自另一边耳朵冲走了,抓不住了。像一颗子弹,她中弹了,脑袋蓦地爆裂,血肉模糊。
她在黄泉路,孟婆亭,讲过什么?她自己讲过什么?——
“我要报仇!”
单玉莲霍然而起,狂呼:
“我不要报仇!你别死!我要救活你!从头来过!”
她奋力把这堆尚存一息的血肉,塞进车厢中。二人一身狼藉,车子只向医院飞驰。
心爱的男人!
单玉莲但觉她惟一心愿,是救他。
只要他活着,什么也不计较,只要他活着!
人车又匆促地上路。车头灯已经坏了,车子也溃不成军,但她勉强地开动。香港那么热闹,何以此刻阒无人声?是人人都躲着,不愿意牵涉他人的恩怨爱恨之中么?
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
单玉莲只在车头的玻璃上,见到自己焦灼的颓败的影儿。
她的影儿。
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天真美好的日子呀。一切都懵懂,笑得很纯,很甜,很清秀。十四岁?还是十五岁?被卖在张大户家,不通人事,只与另一个女孩同时进门,在家学习弹唱,一个学琵琶,一个学筝,白白净净的两个女娃儿。大人调教着,唱些前人写就的词儿,似是而非,轻张檀口,艳艳的小红唇儿,人家的惆怅,还带着孩子气。呀,头一个会唱的小曲儿,唤作“折桂令”呢:
“我见他戴花枝,笑捻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逐日相逢,似有情儿,未见情儿。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未是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反相思。”
那时,她连一个男人也未曾有过——那真是一段天真美好的日子呀!
为什么她要长大?
为什么她要遇上他们呢?
做人真是难!
她在车厢中,凄楚地向着黑沉沉的天地惨呼:
“我什么都不要记得!你们放过我!”
车厢中忽起一阵阴凉的风,不知原由,风乍起,车上那《金瓶梅》,一页一页一页,开始漫舞纷飞。
一页、一页、一页……
“自幼生得有些颜色。”
“大户每要收她。”
“不要武大一文钱。”
“打扮油样,沾风惹草。”
“叔叔万福。”
“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
“不识羞耻。”
“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奴个眼色儿。”
“乐极情浓无限趣。”
“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
“淫妇药鸩。”
“常言妇女心痴,惟有情人意不周。”
“就是那个妙人与他的扇子。”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
“枕上言犹在,于今恩爱沦。房中人不见,无语自消魂。”
“他知妇人第一好品萧。”
“妇人眼里火极多。”
“误了我青春年少。”
“实指望买住汉子心。”
“淫妇!我丢与你罢。”
“达达!你不知使了什么行子,进去又罢了,可怜见饶了吧。”
“又见武松旧心不改。”
“这段因缘,还落在他家手里。”
……
……
……
……
这些木刻的字,一如古代的符语,越舞越乱,一页一页,封悬在四周的玻璃上。
看不见前景。
单玉莲被前生的记忆苦苦缠着,无法摆脱。它们似女人的指爪,要抓住她!
她伸手出来,左右上下地狂拨开去,不要,不要,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记得!”
车子轰然一撞,眼前一黑。
她被抛出来,滚撞至不知什么地方去,书又被一把烈火,焚毁了。那男人,末了死在她手上。
以后发生的事,单玉莲完全不知道。
她的故事完了。
但其他人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假如没有因果报应的话,便只是一些过程和片段。世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有的只是民生小节。
武汝大没有死,他的体能竟变得很强劲。
Simon没有死,他半身不遂,再也不能人道,享受不到人生最大的欢娱。
武龙死了,他是死于意外。
——假如大家相信因果报应呢,才会恍然顿悟:
武大是个好人呀,他前世被鸩杀,死得不明不白,今生应该得到补偿,给他一些“奖品”,世道方才公平。
西门庆骄奢淫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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