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种留取纪念的方式。红墙人手够得到以下的地方,被抹得左一道右一道露出底色,难看极了。
我也挤上去抹。抹了一手红粉,才想起身上跟本未带笔记本。觉得没趣,又无处洗手,更无手绢(十七岁的我还不懂随身带手绢是一种文明的教养),从地上捡起团肮脏的纸擦擦了事。
又见一群人忽地围拢起来。不免又好奇。又挤进人墙看究竟。原来被围拢的是两位蒙古少女。围拢他们的人认定她们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两位为救集体的羊群而与暴风雪博斗了一天一夜的小英雄。纷纷将笔记本和手绢塞给她们,让她们用蒙文签名留念。她们不懂汉话,也不会说汉话,却明白人们的意思,认认真真地用蒙文签名,满足大家的心愿。
人们中有一个大煞风景地说:“她们不是‘草原小姐妹’,我从《人民画报》上见过‘草原英雄小姐妹’的照片,长得跟她俩完全不一样!”
这话引起了众怒。大家认为她们就是“草原小姐妹”,他却道不是!扫大家的兴!真是罪该万死!
“是!当定是!”
“你胡说!”
“你别有用心!”
“你是真红卫兵还是冒牌的红卫兵!”
众怒之下,他明智地灰溜溜地赶紧离开了。
谁破坏了群众的某种情绪,谁就成了群众的敌人。即使明知群众在自欺欺人,也千万不要点破。点破了,没有好下场。当年的广大革命群众更多的时候是不但甘于而且乐于自欺欺人。因为自欺欺人的办法可使没意义没意义的某些事变得有意义有意义。当年的广大革命群众善于寻找到各种他们认为有意义有意义的事做。比如有些革命群众认为,凡是毛主席语录,不论刷写在墙上的或是印在纸上的,同时都应该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光辉头像,于是便会组织起来,用硬纸板镂刻了毛主席的各种头像,拎了油漆桶,走街串巷,看到哪堵墙有语录,便“制作”上一个毛主席的头像。还寄联名公开信与《人民日报》,于是《人民日报》头版的语录栏左上角,从此也有了毛主席头像。于是全国各省市地县的报纸以及各红卫兵组织的战报、传单上,也便都有了毛主席的头像。没有这一类有意义的事层出不穷,革命群众就会渐渐感到“文化大革命”没多大意思了。
我虽然没带笔记本,但又不甘错过机会,灵机一动,脱了外衣,打手势让“草原小姐妹”往我背心上写字,并指指天安门城楼,举起双手跳跃两次,意思是让她们写“毛主席万岁!”
也不知她们到底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反正她们点了点头。
于是我向她们背过身去。
感觉她们写完了,我还有些不放心,问旁边的人:“给我写完了么?”
“写完了!快躲开,该给我写啦!”那人一把将我推开。
穿好上衣,怀着得到意外收获的喜悦,怕再乘错车,走回了地质博物馆。
临睡前,脱下背心,光着脊梁,捧着欣赏。
写得很大,很清楚。蒙文字也好看,曲曲弯弯地象花边。
离我近的那个上海红卫兵又凑过来,问:“谁给你写的?写的什么?”
我炫耀地说:“‘草原小姐妹’写的!毛主席万岁!”
他两眼射出嫉妒的目光,急切的又问:“你在哪儿碰到她们的?让她们写她们就肯写么?”
我说:“在天安门前,只要是戴红卫兵袖标的她们就肯给写!”
“你又到天安门去了?我也去,现在就去!路上买几条手绢,让她们全写上!”他说着,站起来就打算走出去。
我说:“老弟,别去啦!你以为人家会在天安门那儿等你呀?早走啦!”
他有点不相信:“真的?”
我说:“骗你干什么呢?我在天安门那儿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了她们,我瞧着她们,心想,好象在哪儿见过呀!猛然想起来了,这不是‘草原英雄小姐妹’吗?就拦住她们,问:‘你俩是龙梅和玉荣吧?’她们回答:‘是呀,你怎么知道?’我说:‘《人民日报》上登过你俩的照片啊,给我留个纪念吧!’姐姐说:‘行!’妹妹说:‘那你可别声张,否则人们该围住我们,都请求我们留纪念啦!’我赶紧撩起衣服,让她们往我背心上写字。她们一写完就走了!全北京没有第二个人会得到这样的纪念!”
他听我说完,捧着我的背心,没够地欣赏那些曲曲弯弯的蒙文字,爱不释手。
我十分得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编出那么一番谎话骗他。
他低声说:“咱俩商议商议吧!”
我说:“又想用你那双布鞋换?得了吧,我已经有鞋穿了!”
他用更低的声音悄悄说:“不是换,是买你的!”
“买?”我一怔。
他说:“你要个价吧!”
我想:还要到四川去,穷家富路,钱也是我所十分缺少的东西。遂问:“你想给多少?”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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