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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红卫兵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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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的心。她刚才那样子真使我难受。

    握在我手中的笔就是她送给我的。

    有一次作文时,她见我用蘸水笔写字,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用吸水笔?”

    我回答:“吸水笔丢了。”

    她说:“那你得买一支呀!”

    我接连丢了两支吸水笔,不愿再向母亲要钱。难言之衷,也不愿向她解释,便低下头去继续写,不回答。

    她见我使不惯蘸水笔,深一划浅一划的,便默默地将她这支金笔放在了我课桌上。

    下课后,我到教员室去还她笔。

    她问:“听同学们讲,你家生活很困难是不是?”

    我点了一下头。

    她又问:“我这支笔你使着还好吗?”

    我又点了一下头。

    她说:“就送给你吧。我倒是用蘸水笔用惯了,用得着吸水笔的时候不多。我还有一支圆珠笔呢!”

    我说:“这是金笔呀,我怎么能……”

    她打断了我的话:“快拿走了吧,别耽误我的时间了。我现在要批改几篇作文……”

    也许因为这支笔是她送给我的,我再没丢过……

    “梁晓声,你还坐在这儿发愣呢!老师都快让你给气死啦!”

    一个女同学吁吁带喘地闯入教室,嚷完了话又一股旋风似地消失了。

    糟糕!全校大会已经开始了!

    一阵阵口号的声浪从外面扑入教室:

    打倒邓拓!

    打倒吴晗!

    打倒廖沫沙!

    打倒“三家村”黑店!

    打倒一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牛鬼蛇神!

    ……

    虽然“决心书”除了标题还一个字没写,我也不敢再耽误一秒钟了,顾不上多想,扯下那页只有一行标题的纸,万分紧急地奔出教室,一口气从三楼跑到一楼,直跑到操场上才收稳脚。

    操场上临时摆了几张桌子,算是个“台”。学校的领导们端坐在“台”上,全校学生一班班盘腿坐地。一个班级的代表正一手握麦克风,一手拿发言稿激昂地大声发言。十几个期待发言的学生身体紧挨着身体排在发言者后,生怕谁“夹楔”似的。那一天刮大风,操场刚垫过沙子,沙尘笼罩着所有的人。

    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我跟前,极度失望地问:“你在教室里干什么来?决心书写好了没有?”

    我不敢告诉她除了标题一个字都没有写,撒谎说:“写好了。”

    她信了,就将我推向“台”那边:“快去吧,发言时要情绪饱满!”

    轮到我发言,我先喊了一通“打倒”之类的口号,接着大声疾呼:“我们革命的学生,坚决战斗在阶级斗争的第一线。我们向毛主席庄严宣誓,我们要做阶级斗争前沿阵地上的敢死队!不怕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战斗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回合!有我们在,就有社会主义的红色江山在!胜利必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掌握着毛泽东思想这个阶级斗争的锐利武器!我们要象在农村消灭害虫一样,将危害我们党和社会主义的黑帮捏死!……”

    这番话,是我在情急之中在未轮到我发言的二十几分钟内一句句硬憋出来的。没有发言稿,效果反而更好,情绪也的确饱满。因为众多的人所营造的那种同仇敌忾的战斗气氛,已使我完全开始相信,邓拓、吴晗、廖沫沙毫无疑问是一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分子!除了他们,还有形形色色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分子尚未暴露反革命嘴脸!如若不然,毛主席为什么要发动一场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解放军报》又为什么要连续发表充满火药味的批判文章?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首先动员起来了,作出了战斗姿态,我——一个诞生在新中国、成长在红旗下,无比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中学生——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岂能置身于这样一场关系到我们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运动之外?!

    我归到班级坐下以后,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发言时沙子迷了我的眼,我没顾上揉出来,这会儿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淌。

    班主任从后边走到我身旁坐下了,将她的手绢塞在我手里,表扬说:“很好。你的发言很好。你的感情也很对头!老师刚才有点错怪了你,别生气。”

    她大概以为我的眼泪是由于内心过分激动而淌出来的。

    校长在讲话中这样说:“正如初三二班代表发言所说,我们要象在农村消灭害虫一样,将危害我们党和社会主义的黑帮捏死!这就是我们对党对社会主义的热爱之情,这就是我们对反党反社会主义黑帮的无产阶级义愤!……”

    在我们学校的历史上,校长引用一个学生的话,也算是“史无前例”的。

    班主任亲切地微笑着瞧了我一眼。

    我感到无比骄傲,无比自豪,好不得意!

    语文老师出现在校长身旁,恭恭敬敬,虔虔诚诚地弯下腰对校长说:“校长,我曾在几个班的作文课上读过《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中的几篇,虽然我已经写了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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