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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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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节,她就去杨家坟地在两个辨不清谁是谁的土堆中间坐下,掏出干干净净的手帕,抑扬顿挫地放开苍凉的喉管,为她伺候过的两个男人高歌一曲,那悲哀的调子是洪水峪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音乐。

    “我那苦命的汉子哎……”

    坟堆静静的,不知睡在里面的人感觉如何。谁是那苦命的汉子呢?两个人为女人和儿子的所有权打得怎样了呢?是杨金山踏翻了杨天青,还是杨天青掐住了杨金山呢?看老寡妇哭的伤心样儿,莫非已打得不可开交了么?这是文化不够的洪水峪人时时担心的严重问题。在他们看来,有仇的人早晚会大打出手,而寂寞黄泉自古便是头破血流的世界了。

    杨天白和杨天黄活得比父亲们强。天白娶妻后性子柔了不少,只是不肯听人提他的爸爸。他自己也做了爸爸,他很疼儿子。天黄认真读书,竟读进了县城师范。眼界比较开,又时时激愤于自己来历不明或来历太明的身世,活得努力但总散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脸俊似娘,体壮如爹,很合适做一种俘虏。分配到桑峪小学教语文,弄大了一个肚子;调到西水教数学,又喂大了一个肚子;最后调至齐家庄,还是多情,眼见一位女教员的肚子鬼使神差地大起来。人们就认定他是一个淫棍。不过这一次虽然仍旧刮了胎,但他已经安静,看样子有心守着这惟一的肚子永永远远地周旋下去了。洪水峪有人在县街上见过他俩,小娘儿们果然俊白,她拖着天黄的胳膊像拖着一件吸引力十足的战利品。令纯朴乡亲不乐意的是小娘儿们的牛仔裤,让人用过的臀熟坏了似的胀得滚圆,像一匹每时每刻都在发情每时每刻都准备踢谁一蹄子的小母马儿!天黄那不争气的小崽子逢了天煞星,算是完蛋了。他就不肯像他爹那么认真。他爹?那是一条多么仁义多么厚道多么懂规矩的汉子呀!

    那汉子活到眼下怕要伤心得不行。他的小母鸽子已不是鸽子,也不是鹰,而是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了。老母鸡没有什么不好。老母鸡在照料她的雏和雏的雏儿。母鸡终归是母鸡。母鸡永远有着公鸡不可替代也不可比拟的优点。天青那光棍可以安息了。

    夏日来临,在他为叔叔净过身的透明的水塘里,经常聚满了时时在纪念他的扑澡的半大孩子。他们从水里爬出来,让阳光尽情照耀赤裸的身子,照耀他们茁壮成长的下体。晒得热了,就下意识地攀比起来。有早熟的便傲岸地在大石头上踱步,一颠一颠地像敲着一把结实的小榔头儿。一旦受到膀胱的催促,便情绪激昂地站到石边。白花花的尿绳就拉出了阳光的七彩,击中小溪对岸的野花,惊散了嬉戏翻飞的蝴蝶。这种莫大的荣耀使成功者愉快。

    比较软弱的失败者不屈地鼓起了嘴。他们望着天空,寻找他们的救星和伟大的男性之神。他们恢复了无畏的必胜的意志。

    “你赛过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就服你!”

    “他是大人。”

    “你爹要赛过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就服你!”

    “他死了!早死了!”

    “你赛过死人的本儿本儿,就服了你!”

    “算啦,咱不跟鬼比。”

    孩子们就不响了,就惭愧地把自己遮掩起来。他们没有见过活着的天青,也没有见过死时的天青,但是他们知道一个不朽的传奇。那传奇的内容有时会打乱他们年幼的梦境,使他们自己跟着冲动或悲哀起来。大苦大难的光棍儿杨天青,一个寂寞的人,分明是洪水峪史册上永生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