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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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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回头扫了一眼。烟口袋哗的散到地上,他哆嗦了半天,终于大叫起来,磕磕绊绊地冲进了村巷。天白明明在老乔家门口跟人聊天儿,他却视若无睹,疯了似的朝干部家跑去。

    “不好啦!不好啦!”

    “出了人命啦……”

    “光棍儿扎了缸眼子啦!”

    洪水峪上空轻雾缭绕,林子里有鸟的叫声,太阳正爬起来,让雾遮掩得黯淡无光。凄厉的呼喊被这个寂寞的早晨吸了去,也被沉睡的山峰吸了去,显得有些夸张而不太真实。喊他娘的啥哩?庄户人揉着蒙的睡眼,三三两两地走出农家小院,打着呵欠。喊他娘的啥哩!这狗日的天光很不赖么,露水多大,庄稼足足的是饱了。

    干部们赶到了天白的前头。小队长看明白情景就乍开了两条胳膊,堵在厢房门口像发表演说或煽动起义一样大喊大叫,显得非常激动,非常的胸有成竹。

    “报告大队!报告大队!”

    “报告公社!我们要报告公社!”

    “不能坏了现场,干部们站出来……”

    “退出去!妇女都退出去!”

    终于醒悟的人们已经野蜂似的围了过来,院里院外的人头黑蛆一样扎成了团儿。

    杨天青对此无动于衷。他赤着身子,在腰眼子打了一个大折扣,很优美地扎在北墙根摆的那口水缸里。水从缸沿溢到地皮,湿了黑乎乎的一片,这一片便是他投到缸里的上半个身子的重量了。昨晚上人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见星星了还急着担水,一个人有那么多水要吃么?现在他们已经明白。

    杨天青对着人们的是尖尖的赤裸的屁股和两条青筋暴突的粗腿,像是留给人世或乡亲们的问候。那块破抹布似的东西和那条腌萝卜似的东西悬垂于应在的部位,显示了浪漫而又郑重的色彩。壮年人惊讶于那个屁股的白,几乎疑心平时不大注意的自己的这个东西或许也能如此干净。青年和少年则夹紧了裤裆,慌乱地想到自己和迟早要与自己有关的一些美好的麻烦。妇女们不曾看到,让未谙世事的小儿报信儿,儿子跑回来腆着小鸡子拿手长长短短地一比,就羞红了脸,还儿子一个清脆的嘴巴。

    杨天白傻了。他破例地被邀进厢房,却找不到能呆的地方。他以热烈而又冷淡的目光注视姿态神奇的死人,最后大胆地盯住了那微微敞开的胯部。他目不斜视,似乎已对那团美丽而又丑陋的物质着了迷。他研究它的属性,怕冷一样大抖了几下,仿佛已经有所得,已经辨出了自己十八年前走过的狭窄道路,以及曾经给他以养育的原始而神秘的住宅。他拨开人群走出去,搬了根杏木桩,起先坐在上面,后来就没头没脑地抡着一把斧子劈起了它,劈出了整齐划一的干燥的杏木段子,就这么劈到人群走散。公社的干部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时,杨天白已是汗泪如雨,痛不欲生。

    几个儿童在山坡上叽叽喳喳地前进。

    “天青伯好大一个本儿本儿!”

    “咱长成了都有好大的活儿哩!”

    “本儿本儿哎!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哎!”

    他们抽几根谷穗子,持在手里像旗帜一样挥舞,欢呼着冲上了鲜花点点的山岗。

    一九六八年阳历九月七日,洪水峪的大光棍儿和爱情英雄杨天青与世长辞,无畏而莫名其妙的慷慨就义了。他以身殉私的行为给山村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骚动,但是乡亲们毕竟处于见多识广的幸福岁月,注意力很快就分散,不再纠缠糊涂的自杀者。他死因非常明确,熬光棍儿熬灰了心,寻那么个怪法子可以理解。但是同姓的老辈子人怜惜他,称他是口渴,喝水时犯了炸心病,死得很舒坦的。又称他要么就是在水里见了什么,想进去会一会,不料进去就出不来了,或者是会上了想见的东西,不想出来了。他会的是什么,人们不太明白,不易猜就不猜它了。他死前几个月总在傍黑时蹲到南岭的小高坡上抽烟,远远地向南边看,想必思谋的是同一个东西了。最后给他在水缸里捞到,是他的福。死得还算不软。

    王菊豆没有回来参与侄子的丧事,因为几乎就在得到凶信儿的同时,她早产了一个精瘦的男性婴儿。这很能说明问题的消息是将近半年之后由四马台传过来的,洪水峪乡亲听到它恍然大悟,继而大怒,继而大快,继而大悲,继而……就什么也没有了。王菊豆在妹子家终于住不下去,领着名叫小二儿的东西回了自己的家乡,众人冷淡地同时又关切地迎接了她。仍旧参照了族里的老名谱,摆来摆去甩不脱一个天字,老辈子作主,把二小子唤了天黄。以天字论,说明杨天青受尽磨难而得到的仍旧是个弟弟,跟天白一样。但人们只知道这小个儿的是天青的种,却不知道那光棍儿多么有福,还留着一个种。眼看着大的小的长成了一个模子,却一致认定那大的是老金山的后,和小的是完全不同的传人。

    话说民国三十三年秋天--那个落雨的秋天的日子已经死掉四十多年了。事到如今,远近闻名的俏寡妇已经苍老得不成个样子。她的闻名一是因为美貌过人,一是因为她给叔侄俩各孕了一个儿子,为两条血脉付了牺牲且忍受了极大的耻辱。每逢清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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