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握着一杆秤,是以斤斤计较。打了一辈子算盘的老商人,轻易惹不得。
春娘遣人送的家书已到了西市柳珍阁。老商人柳八斛抓过一把铜钱打赏,俟其走后,慢慢划开封泥,从信中抽出一叠画稿来。
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过,他很快估出大致价钱,孙女挑的都是值钱货啊!柳八斛将那些画稿分成几类,又提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招手叫老伙计去办这件事:“带足银两,替我跑一趟:昌明坊里右手边第三户老陈家;永和坊最里头住着的瘸腿张;城隍庙后面栽着一院子大桃树的蒋大娘;还有咱们铺子常往来的西市玉作人。老规矩,先付一半订金。”
“明白!”老伙计接过画稿,把银子贴身揣了,出门送信去。
或者说,出门下单子去。
有下单子的就有接活计的,有真的就有赝的。长安什么样的手艺人都齐,只要摸得到门路攀得上交情,没有办不成的事。对于薛思,柳八斛打算替他先走一步棋,同孙女里应外合,合伙玩次赝,把能替换的珍宝都替换掉。
柳八斛翻开帐本,除去预留的一大笔收货银子,帐上尚有不少散财可用。他边对帐边嘀咕:“混账小子,迷途不知早返,遇事不知先谋。我这个做长辈的岂会袖手旁观。”
如果薛思为光耀门楣而谋划仕途,法子多了去了,何必要往火坑里跳:尚公主等于卖身呐。真想不明白薛思何以糊涂至此。柳八斛摇摇头,薛稷的孙子怎么看都不如自家孙女。春娘虽不爱言语,平日掌物记物一点就透,是颗玲珑心。
故而杨氏见柳八斛没带回她的大女儿,痛哭流涕时,柳八斛答道:“先□□娘盘养着。”
他对柳春娘有信心。养腿伤养上月余,即便谋不到薛思这个人,也能争取足够的时间为薛思谋取温家更多财产。柳八斛一想到这里,恨得直咬牙:“姓温的,薛思好端端一个小娃娃,被混账后爹教养成如此模样!温曦,你枉为宰相后人,赔我孙婿!”
温某人,先赔点儿金银给老夫吧。他抚着胡须,眯起老眼。
在“掏空半座温府”这件事上,柳八斛劲头十足,底气十足。拿古玩行里玩腻了的伎俩去对付一无所知的温府,简直比掸灰还容易。
温府迎来了老商人柳八斛的暗算……
红日西沉,灯火初上,温府还迎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四人辇,七宝玻璃宫灯。排场很小,却遮不住九公主浑身宝气,裙褶衣袂上的金线银线在灯影下熠熠闪闪,她来探薛思。温雄殷勤备至,亲自为公主引路:“不知公主大驾降临,有失远迎,惶恐惶恐。”
“免。薛思伤得重吗?”九公主叩着辇催促:“走快些,菜都要凉了。”
温雄便把薛思的情形略讲几句,话音落在后头:“公主,他想您想得紧!今天还朝我诉苦,说,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了床,没法到别馆去陪伴公主,薛思满怀惆怅……”
作兄弟要仗义,温雄一路讲,一路夸,把薛思对九公主的那片痴心夸了个海枯石烂。他站在合欢院门口,目送九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合欢树婆娑阴影中。温雄暗道:薛弟,为兄今天这份夸赞的功劳,你改日得好好物色个美人来谢哈!
七八位随行婢女拎着食盒鱼贯而入,阿宽不知她们是何来头,伸臂要阻。胖叔一看,哎呦!这是哪路神仙乘云驾雾路过长安?好大的风!竟然把九公主吹到温府了。
“公主,大郎他正在吃饭,您先到厅上歇歇?”胖叔带着众人施礼,他额头手心都冒出汗水,弯腰把公主往大厅引。
“不必。”九公主看都没看旁人,问准薛思所在,皓腕半转,推开了屋门。
薛思咬着小银勺逗春娘的轻佻举动嘎然而止。
齿间一松,勺子叮当落入托盘中。薛思嘴角勾起笑容,眉毛扬起来,欢悦地唤道:“公主,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层层叠叠团锦裙裾扫过榻前,将浑身缟素的丫鬟扫到一边去。薛思娶了个女人她知道,薛思娶这个女人来哭丧她也知道。九公主看来,柳春娘只不过是名寻常丫鬟,她压根从未将此丫鬟放眼里。在温府,公主眼中只有一人——薛思。
春娘默默退到旁边,垂手观望一群衣饰华丽的婢女涌进屋子。她们手捧银盘,齐刷刷跪成两排,举着碗碟、佳肴、药匣,供九公主任意取用。碗盖打开,五碗做成五种颜色,是黄韭、蓼芽和春蒿配以时鲜蔬菜做的春饼。碟中皆珍馐,辛香飘进春娘鼻子里,色味俱。
“小无邪,伤得重么?”公主抚上他的眉骨。阅人无数,蓄养门客无数,偏生只有薛思一人敢放开胆子来待她。若论痞气与坏模样,读多了圣贤书的呆子们自不能及。若论体贴缠绵小意奉承,他亦有所长。一日不见,当真如隔三秋呢……
薛思握住九公主的玉指缓缓摩挲,笑道:“重,重极了。可是公主一进门,我恨不得明日就结疤下床,生龙活□□马到别馆去找公主。”
“既然这样,我小住几日,如何?”九公主努嘴指指满盘佳肴,说:“新聘来五个坑饪,做菜都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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