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本来昏昏欲睡,被冷风吹一哆嗦,醒了。“妈妈,我们家不是买了新房子吗,为什么不去住新房子呢?”
“对呀,为什么不去别墅过夜呢?说句良心话,两个大人糊涂起来还不如一个小孩儿。”
桃花坞别墅区已经完成统一的外装修,进入管理系统安装调试阶段。安装完毕后,草地有背景音乐;每个路口有监控录相,连续录相一周,保留一年;保安分四个防区,小区大门、业主防盗门、每家朝外窗户、厨房烟感煤感系统,都做到自动报警,值班室监视器将显示谁家出了问题;值勤保安电子打更,每巡逻到一个指定位置刷一次卡,刷卡有记录。保安训练三套紧急预备案,以应对突发事件的发生,据说厦门未来海岸最完善的管理系统也不过如此。这一套邮电纵横智能化管理系统,每户得摊八千块。
第六章:破灭(20)
“八千块算什么,安就好。”按桃汛的说法,“被偷、被抢、被绑架,说句良心话,真出事了,出什么事八千块都摆不平。”
让桃汛烦心的不是名目繁多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开支,而是怎样才能守住钱财、巩固桃花会和桃花彩选带来的巨额资产。
房地产开发公司还没有将别墅区移交给物业,我的摩托车畅通无阻骑到16号,桃汛购买的别墅楼下。从外观看,桃花坞别墅青砖红瓦、错落有致,路灯照耀处,大颗大颗移苗过来的桃树曲折成林,屋檐下初种的墙树也依稀可辨。好一个显赫的富人区。
进门要先跨十几级阶梯,因为车库有半层在地下,客厅里堆满了水泥、沙土、瓷砖和千姿百态的各种管线。主卧大间灯光昏暗,三个外地来的装修工围着一个巴掌大的黑白电视机看相声,见女房东领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进来,惊呆了。电视里传出阵阵讪笑,好像在笑他们不知所措。这有什么,桃汛一句话就化解了尴尬:
“家里来了一大帮亲戚,睡不下,带女儿来这里过夜,让鞋匠在家陪客人。这位是我妹夫,说句良心话,这里没门没窗的,就我们娘儿俩怎么睡得着啊?”
一个工人说,“快了快了,铺完地砖做墙面,做好墙面就得上门窗啦。”
另一个工人说,“快什么呀,涂料有毒,做好墙面至少一个月不能住人。你看他,满脸白斑,都是油漆害的。”
桃汛觉得他们的话太多了,赶紧说,“你们今晚就委屈一下,到38号去过夜,那是我妹夫的房子,还没装修。说句良心话,比这干净多了。”
一个工人开始卷铺盖,最年轻的那个要搬电视,模样像长辈的制止了他,“搬个逑,那边肯定没接通闭路。”
年轻人意犹未尽,“国相声小品大赛,多可惜。”原地转了一圈,一手抬茶具、一手拎水壶走人。
桃汛在水泥堆和瓷砖垛之间转悠,寻找鞋匠用过的铺盖。“他守了几个晚上,被子草席长翅膀了?”
进到二楼的客房,桃汛一阵惊喜,不是因为找到了被褥,而是因为这间的地板铺上了瓷砖。跑了两趟,桃汛才将垫背、草席、枕头、被子抱下主卧,在工人带来的木板上摊好。安顿芽芽睡下,桃汛点燃一根土烟,大口大口地抽,一点一点的稳定情绪。我蹲在地上看小品,无论我对小屏幕怎么专心致志,都看不出有什么好笑,我不理解观众为什么笑个不停。
“你跟我来。”桃汛像男人那样用脚尖捻灭烟蒂,关了小电视,拉起我就走。爬上第三层尖顶的狭窄阁楼,桃汛打开灯,大小纸箱装满的灯具呈现在我面前。桃汛侧身挤进去,从一个装导线的箱底摸出一个塑料袋,那种将袋子绷直的沉甸甸样子,我以为是铜片什么的。桃汛抓出一把,亮在灯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说中土豪劣绅才有的、最腐朽没落的、让人欲爱不能欲恨难休的珍贵物品就在眼前,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把金条。这就是金条,在人世间称王称霸的、能使鬼推磨的金条。有人为它卖儿卖女有人为它去坐牢,有人为它愁眉苦脸有人为它哈哈笑;它比太阳还要耀眼比处子还要安静,比深邃的天空更令人晕眩比儿童的笑靥更令人陶醉。金子哪,当我以一个诗人挥笔的手紧握它时,发现它没有一丝一毫金属的坚硬与寒意,而是像女人的肌肤一样温情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