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再一次挣脱开,转身揪住张志峰,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你说!你说!佟雷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张志峰再也抑制不住了,泪流满面嗓音颤抖:“安静,你冷静点,我那好兄弟,雷子兄弟,他、他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他已经不在了!”
安静跌坐在椅子里,她哭了,哭得那么悲、那么痛、那么伤心、那么可怜。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她那青梅竹马、日思夜想、牵肠挂肚、时常梦中相见的雷子哥,真的离开了人世、离开了她。
得到消息,办公室门口很快挤满了人,有医护人员,也有伤病员。小吴早已泣不成声难以自恃,几番想冲进去同安静抱头痛哭一场,以发泄自己的悲痛,表达对挚友失去亲人后最真挚的情感。可是,战友们拦住了她,此刻,大家都非常理解安静的心情,不愿看到更加使人心痛的场景。人人都在暗暗落泪。
过了许久,安静停止了抽泣,仰起脸,把头发甩到脑后,茫然地问:“他在哪?”
“在太平间,还没有整理遗容,想征求你的意见。”黄政委小声说。
“我来吧。”安静摇晃着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张志峰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了出去。
一场大雨把山林洗刷得格外清爽,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烈士陵园。
树不动,竹不摇。
安静和张志峰默默地坐在那座新起的坟前,久久不愿离去。公路旁停着一辆吉普车,黄政委和司机耐心等候着这两个创巨痛深、感情一时难以平复的年轻人。
佟雷的突然离去,无疑给他们精神上留下了巨大创伤。就在刚才,没有哀乐、没有悼词、没有任何仪式,他们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一把把泥土,亲手埋葬了自己情同手足的亲人。当那口简易的棺木被最后一把红色土壤完掩盖的时候,佟雷便从所有人的视线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将长久的安息在这块战斗了五百多个日夜的土地上。对他来说,这土地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悉,现在又是如此贴近而密不可分。最终他们将完融化、融合在一起,在另一个没有生命的物质世界里无声无息地运动、轮回。
在血腥杀戮的战场上,一个士兵的阵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战争本身就意味着生离死别,没有死亡就没有战争的胜利。古来便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于是,在枪林弹雨中人们感觉麻木、习以为常地看待那一个个灵魂的消逝。就这个意义而言,佟雷和陈友的牺牲不过是那些成千上万的献身者中普通的一员。然而,当不幸降临到某个具体个人和家庭头上时,情况就不同了。
从安静得知这一可怕的消息那一刻起,整整四十八个小时都在极端悲惨的心境中度过,精神恍惚水米不进。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短暂瞬间便离开了自己的躯壳,轻飘飘、没着没落地游荡在虚无飘渺的空间,像荒无人烟的沙漠,又像没有生命迹象的太空。即使是给佟雷擦拭他血迹斑斑的遗体、整理遗容时,仍然如同置身另外一个世界一般毫无知觉,她柔软细嫩的手指第一次真正触摸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那冰冷、赤裸的躯干,不由心潮翻卷浮想联翩。一整夜,她喋喋不休语无伦次地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同时也淌完了所有的眼泪。潜意识里、她仍执拗地希望这是梦,就像平时做梦一样,当一觉醒来时,一切都过去了,雷子哥还是那样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地站在她面前。
可惜,事实是残酷的,她的的确确告别了佟雷,现在他就安详地、面带微笑地躺在面前这座微微隆起的土丘下。此时此刻,姑娘那难以忍受的痛苦心情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
张志峰同样机械地抓起湿润松软的泥土,一捧又一捧,不断把它们添在新坟上,像制作一件艺术品那样,修了又修、拍了又拍。盖的多了他怕份量太重压得兄弟喘不上气。盖得少了又怕太薄,天凉时把兄弟冻着,圆锥形的土堆上印满了他粗大的手印。
这里将是佟雷永久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张志峰从挎包里取出那只作为烈士遗物的“国光”口琴,双手递给安静。
人亡物在,睹物思人。安静原已干枯的眼眶里顿时泪如泉涌,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口琴,哽咽着说:“我拿回来是物归原主,你留着是个永久的纪念,你好好珍藏吧。”
“谢谢你。”张志峰悄悄扭过头,在脸上抹了一把。
“人死了不能复生,佟雷就这样走了,张志峰,你告诉我,将来咱们还能回来吗?还能见到他吗?”
“能,一定能!”张志峰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接着,一口咬破手指,举过头顶:“我发誓,我张志峰一定要回来,回来看望雷子兄弟,还要把他带回祖国,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