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毛腿脱掉靴子,在狼皮褥子上合衣躺下,卧室内一片沉静。
“也许,他喝醉了。”李秀娟这样想,依然很紧张,一旦他醒来,那他……但愿他永远也醒不来。她朝窗户望去,希望目光穿透窗帘,看见院中那拴马桩,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康志,你的伤势如何?”撕破的衣服怎能挡住刺骨的春寒……小陈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荒野里,他才十七岁啊……
到门达镇侦察,她与恋人康志假扮小夫妻去赶集,小陈扮大板儿,侦察任务顺利完成了。万没想到,半路上与胡子相遇,枪战中小陈饮弹身亡,他俩被生擒,她被装进口袋,他被拖在马后。
落难飞毛腿绺子,恐怕凶多吉少,这一点李秀娟心里明白。白音塔拉草原谁不知晓飞毛腿马队?大柜飞毛腿足智多谋,手使双枪,百步穿杨。曾与日本宪兵、满洲国军、警察,吃掉了草原十几个大户,吞并三股小绺土匪。
李秀娟深为康志担忧,胡子将怎样整治他?胡子的酷刑惨无人道,背毛(勒死),卧鸡子(油炸生殖器),活脱衣(剥皮),点天灯(烧死),挂甲(冻死),穿花(蚊蠓叮死)……传说胡子们为滋补身体,割掉人臀蒸煮着吃。她越想越害怕,绑绳已勒进皮肉里,木木地疼痛。
“他一旦醒来……”李秀娟不敢想下去。
哧啦,黑暗中火光一闪,随即熄灭。飞毛腿醒了,第二根火柴点亮了马灯。李秀娟迅速瞥他一眼,印象中的匪首形象怎么也与面前的飞毛腿对不上号,他既不是鹰鼻鹞眼,也不是青面虬髯,反倒眉清目秀,皮肤细腻白皙,没有胡须,也没有喉结,缺少男性特征和阳刚之气。凭着女性的敏感和医生经验,给威震四方并有着种种传闻的匪枭飞毛腿下了这样的定义:变态人!
飞毛腿提着马灯朝她走来。
大柜尽管有张女人的面孔,这不足以说明一个人。李秀娟稍稍松弛的神经顿时又绷紧。马灯移近了,也许那可怕事情即将发生。
李秀娟一阵颤栗。
飞毛腿继续朝前移动脚步,李秀娟惊恐之中也有了思想准备,伺机咬他一口,毁坏他的面容,让人们认出这张罪恶的面孔。
完出乎预料,飞毛腿只是用马灯照照她,接着披件衣服,将手枪插入腰间。走到门口踅回身,把一件夹袄扔过来,不偏不歪落在李秀娟的身上,遮住胸部和下半身,这样只有脚露在外面。
飞毛腿顺手拎马灯离开卧室,反锁上门。
三
“有事吗?大爷?”夜间站香(站岗)的胡子急忙跑过问。
“我看看高脚子(马)。”飞毛腿向马厩走去。
金鬃马抬起头,亲近地拱拱他的手,旁边一匹老马也邀宠似地探过头来,等待主人拍它额头。大柜将两匹马脸同时扳向自己,亲热一阵,拌些精料给它们,说:“啃(吃)吧!”
飞毛腿离开马厩,朝关押康志的房子走去。
门口,岗哨头缩进高高的大氅兔毛领中来回走动,见大柜走来便迎上来说:“大爷放心,他挠不了杠(跑)。”
“瞪大招子(眼睛),看住。”飞毛腿说着走到窗前,捅破窗纸朝里看,康志侧身躺在地上,面向墙壁,胳膊的受伤处涂着粉红色药面之类,那盏煤油灯黑圆的灯影在他的身上摇来晃去。
飞毛腿望了几眼,然后离开。带回卧室一股寒气,他往将要熄灭的炉膛里加木柈子,蓝幽幽的火苗旺盛,温热的气流扩散开来。
李秀娟依然感到寒冷,从心里向外寒冷,冷得发抖。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胡子大柜,细小的动作都未放过,他的行为系着自己命运和贞洁。
飞毛腿坐在火炉旁,吹灭了马灯,凝望着炭火出神,呆然地久久静坐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像屋内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木炭红色火光映照下,可见飞毛腿头低垂,脸埋在双手掌里,双肩微微颤抖着,低沉地啜泣着。
“他在落泪?”李秀娟觉得奇怪和困惑,怎么也想像不出凶残,干下宗宗作孽事情的胡子大柜感情如此脆弱,会伤心落泪?仔细看,衬衣明显呈现出女性胸部特征,清秀的面孔和尖细语音都更接近女性。李秀娟大胆判断出飞毛腿不是男人!低沉的啜泣,叫人产生压抑感。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飞毛腿在往事中行走。她的真实姓名叫董水月,是门达镇有名的董屠户女儿,与康志同住一条街。康家的同泰和药店对着董家“吃吃看”肉铺,坐堂康先生与董屠户,一个石杵紧捣,一个砍刀紧抡,两人相处甚好。
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玩耍,康志从小围着爹屁股后转,懂得了拿药配方,认识黄芪、蒡风、桔梗、陈皮……水月呢,虽然是娇小女子,整天屠户身前身后,学会了剔骨卸肉,杀、通、吹、砍。长大一些,他俩迷上打围(猎)。
冬天,门达镇的居民成群结队到雪原打猎,白音塔拉草原山鸡、兔猫、黄羊、狍
子物很厚(多)。每年第一场冬雪后,荒原便枪声不断,猎犬奔突,受伤的野兽仓皇逃命,一派刺激而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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