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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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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皇帝也罢,康有为也罢,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不要管他们了,我们在自己家里好好地生活吧!”

    说得多么轻松啊,易君恕在心里说,大清帝国危机四伏,神州大陆动荡不安,四万万同胞在为国家的前途而焦虑,维新志士为此付出了鲜血和生命,而你却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那么超然信然,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可是,他不可能这样去和倚阑小姐争辩,在这里,人家是主人,而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一个有家难归的逃犯;在暂避风雨的他人屋檐之下,屈辱也罢,痛苦也罢,都只有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倚阑,”林若翰拉着女儿的手,喃喃地说,“你说的这些话,过去朋友们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劝过我。可是,救助天下人脱离苦难是基督的事业,我不忍心放弃那些受难的中国人!我试图帮助他们走出泥淖,走上自由、平等、繁荣、幸福之路,而大清帝国的当权者比中世纪罗马教廷还要愚昧、顽固,他们拒绝光明,宁愿在黑暗中走向深渊!我无法改变他们,在大清帝国这块政治顽石上,我已经碰得头破血流!唉,我太不自量力了,一个人毕竟改变不了世界,也许你说得对,孩子,我不应该再自寻烦恼了,在这块自由的土地上安度风烛残年吧!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个女儿,陪伴着我这孤独的灵魂……”

    老牧师那灰蓝的眼睛含着莹莹泪花,轻轻地诉说着,当初在京城里四处奔走、八方游说、慷慨激昂、叱咤风云的气概消洱殆尽,归于他一向所鄙视的“清静无为”。这是他久居东土潜移默化的结果,还是空想政治家失意之时的自我沉沦?只有天知道了。

    一串轻轻的脚步声,女仆阿惠走下了楼梯。

    “牧师,易先生的房间收拾好了。”

    “噢,”林若翰蓦然抬头,这才从自怜自叹的伤感之中醒来,连忙擦擦眼睛,对易君恕说,“易先生,请暂且到楼上休息,晚间聊备菲酌,为先生接风洗尘。”

    “翰翁,”易君恕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举杯浇愁愁更愁,“接风洗尘”洗不去他心灵的伤痛!便怅然道,“您,不必客气了……”

    阿惠带着易君恕来到楼上客房,打开房门,侍立一旁:“易先生,请进!”

    易君恕抬头看了看,迈进这陌生的房门。小巧的客房布置得很精致,色调淡雅的丝质织花壁纸,磨花玻璃吊灯和台灯,松软的弹簧床,宽大的写字台和高背软面座椅。一个人生活的空间,已经足够宽敞、舒适。

    “先生,你还满意吗?”阿惠小心翼翼地问。

    “哦,谢谢,”易君恕说,“我只是匆匆的过客,有一个安身之所就很感谢了!”

    “先生,”阿惠打开墙边的衣柜,说,“你替换的衣服,都在这里。”

    “嗯?”易君恕看见衣柜里整齐地挂成一排的袍、褂、衫、裤,不觉一愣。“这是……”

    “我见先生没带行李,就对宽叔说了,他让我把牧师还没有穿过的新衣服,给先生拿了几件来,”阿惠说,“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啊,”这小小的一件事,倒让易君恕很为感动,“你们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香港这个地方,先敬罗衣后敬人。”阿惠说,“先生出门,总要穿得干净体面一些才好。”

    “嗯……”易君恕听了这善意的提醒,不禁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已经多日没有换洗的长衫,想想在码头上倚阑小姐第一眼看见他时那高傲的目光,心里暗暗地叹息。“谢谢你,阿惠!”易君恕望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恍若看见了侍奉他多年的杏枝,心里一阵感动,“可惜我离京十分仓促,两手空空,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先生不必客气,”阿惠说,“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贵客,照顾好先生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阿惠,你是哪里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先生,家在新安县大埔乡下。”

    “新安县?”易君恕心里一动,“香港拓界,拓到你们那里了吗?”

    “是的,先生,”阿惠答道,“我家在吐露港旁边,听说拓界还要往北面拓过去好远呢!”

    “锦田也包括在内吗?”易君恕问,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那是邓伯雄的家乡。

    “是的,先生,”阿惠说,“锦田在我们西边不远,有十几里路程。”

    “噢……”易君恕点了点头,又问,“香港拓界,新安县就要被英国人占领了,你们那里的老百姓知道吗?”

    “哪会不知道?风言风语一直不断。上个月我回家一次,听说港府派了官员去查田亩户口呢,老百姓人心惶惶。”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乡下人,当然是种田的,给东家种田。要是东家的田充了公……”

    “那,你们怎么办呢?”

    “唉,谁知道?听天由命吧……”阿惠说着

    ,两眼不觉涌出了泪水,连忙抬起衣袖擦了擦,欲言又止,“先生,在这里,不要议论这些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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