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都来给面鱼儿说:这话你不能说!开石是你的儿子,可毕竟还不是亲儿子,就是亲儿子,都是亲儿子给老子送终,你享不到他的福,倒把棺材让给他?!面鱼儿做难了,说:那总不能拿席卷了埋吧?长宽说:开石家里那三格子板柜,把柜腿锯了,打掉格子,不就行了吗?面鱼儿说:开石家里值钱的也就这个板柜了,那他媳妇……。长宽说:她没生没养的,开石一走,她还能留住?面鱼儿觉得是这回事,便不再提让出他棺材的话。每顿吃饭前都要给开石烧纸,开石媳妇却迟迟不烧,面鱼儿老婆说:你快来烧纸么。她说:你没看见我正忙着要做饭吗,你烧,你烧么。面鱼儿老婆说:你不烧,我咋烧!开石媳妇跪在灵堂前,哇的就哭,哭声里却不提开石了,只诉她的可怜,以后日子咋过呀。院子里板柜拉了出来锯柜腿,又拆了格档和铁栓,面鱼儿老婆一眼眼看着,又抹眼泪,说:这柜是开石三年前才做成的,做的时候他还说啥时候粮食把柜能装满就好了,没想他是在给自己做棺材。那柜缝没合严,给开石拿布糊一遍吧。问开石媳妇要布,开石媳妇说她没布,面鱼儿老婆又把自己的白粗布拿来,把板柜里边糊了一遍,
村子里任何人死了,除了亲属,帮忙的人一般都不会太悲伤,一方面人都会死的么,一方面这个人死于病或死于老,似乎离自己还远,就干着活,吃着烟,说笑的还是说笑,只是发感慨:唉,可怜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就死了。或许是:唉,咋这没福的,孩子都大了,有劳力了,往后日子要好呀他却死了。但是,开石的死使村里差不多的人心里都是惊的,开石是疥要了命,得疥的人又这么多,会不会也要疥上脸?所以,既可怜了他,又害怕了他,入殓时白布把他裹得严严的,连头连脸都没露,指头粗的绳索捆了一道又一道,希望把疥连同开石永远封在棺材里。开石的墓当然还在中山根的那片坟地里,但没有用砖拱穴,仅仅挖了一个坑,坑要比往常的墓坑深了一尺,棺木放进去,就被土壅实了。
埋葬了开石,人们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不管是在窑场还是在公路的卡站上,谁一提说开石,立即有好多人制止,说:不要说啦!后来大家都避讳说,但是,每个人身上总是要痒的,只要一痒,立即就又想到了开石。他们在尿尿的时候,反复地在交裆里看有几个小红疙瘩,相互见面了,以前问候吃了没有,现在是都不做声,先看着对方的脸,然后一个说:我没事。一个也说:我也没事。可谁能保证自己真的没事吗?人人心惊着,脾气就暴躁,村子里骤然地多了吵架,为谁家的鸡偷吃谁家几口晾晒的粮食,谁家的猫又趴在谁家的院墙头叫春,他们就高喉咙大嗓子的骂,甚至挽缠在一块胡踢乱打。而窑场和公路卡站上的,也更是像吃了炸药,得称就和跟后打了一架,县联指的人插话向着得称,跟后不愿意了,又和县联指的人吵,结果跟后把人家的棉鞋扔到了州河里,人家拉住跟后的胳膊就咬,咬出了四个血牙印子。甚至铁栓和那个胖子话不投机也打起来,铁栓打不过胖子,吃了亏,而已经被大家劝开了,胖子到小木屋的炕洞里去取他烘烤的一双湿布鞋,铁栓趁他头钻在炕洞,拾起个木条子就在他屁股上抽,把木条子都抽断了。
马部长召集了所有的县联总人和榔头队的人开了一次会,严厉指责着不团结现象,强调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县联总虽然失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并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据可靠的消息,省联总正组织力量要来支援县联总,县联总也在蠢蠢欲动,纠集旧部,可能将有一场更大的武斗发生。让大家一定要团结,提高警惕,严堵严查。会后,霸槽就把铁栓和跟后叫到一边,让铁栓和跟后能主动去给县联指人赔礼道歉,但铁栓和跟后就是不肯,霸槽耐着性子讲赔礼道歉的重要性:一是没有县联指的同志,天布灶火磨子能不回来吗,榔头队能守住古炉村吗?二是这一次为什么武斗,武斗又这么激烈,都是各派为将来成立革命委员会做较量的,谁的势力大谁将来就进入革命委员会的名额多。他说:你两个真蠢,也不用脑子想想,不维系好他们,就没有咱们的势力,咱们没势力了,洛镇革命委员会里,你铁栓想不想进,你跟后想不想进?铁栓却说:我不想进。跟后也说:我家坟上就没有当官的脉气,我只图能吃饱肚子哩。霸槽就骂道:狗肉上不了席面,咱不成功了,你吃屎去,他天布灶火磨子就在外边流浪哩,你也流浪去!骂得铁栓和跟后狗血淋头,只好去给县联指的人低头回话。
在这之后,县联指的人和榔头队的人又去了洛镇两次,向镇北马坊店的粮站和信用社又借粮借款。这两次马部长没有去,霸槽背了枪带人去的,他只说借不到,没想挺顺利,拉回了两手扶拖拉机的大米和白面,还有一大口袋的人民币和粮票。但是,也就在最后一次去借粮借款时,得知了两件不好的消息,一是黄生生住在镇卫生院,病情恶化,很可能不行了,二是麻子黑和守灯成立了一支造反队,这支造反队竟然发展很快,成员有下河湾人,西川人,还有洛镇和县城关镇的人,他们在马坊店信用社也借过钱,当时信用社不借给他们,他们就捆绑了信用社的人,硬抢走了五万四千三百元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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