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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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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搁着个煤球炉子,上面架着个铁锅,也仍旧继续烹煮着,锅底冒出黄黄的火舌头。那雨尽管静静地下着,仿佛一点也没有沾濡着什么,简直像陈旧的电影胶片上的一条条流窜着的白色直线。

    不知怎么,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到这小巷里面来了。也就像走进古旧的无声电影里,静悄悄地谁也不说话,仿佛也绝对没有开口说话的可能。

    走到小巷的尽头,一转弯,迎面就看见那弄堂的黑板报,立在木架上,那黑板上又钉着两片坡斜的木板,成为一个小小的屋顶。这时雨下得更大了,他们就站在那狭窄的檐下躲雨,一面看那黑板报。是用红蓝白各色粉笔写的,把当日报纸上的要闻抄录了一遍,旁边加上花边框子。

    雨哗哗地下着。

    「我们下乡土改那天也是下大雨,」黄绢忽然说,仿佛带着点感慨的口吻。

    「嗳,」刘荃微笑着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不是有这么一个迷信:下雨天遇见的人一定会成为朋友。」

    他无心的一句话,这「朋友」两个字却给了黄绢很大的刺激。「是的,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她很快地说。

    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然后黄绢又说:「在韩家坨那时候,大家都很紧张,也许心理不大正常。过后冷静下来了,也许觉得完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无论怎么样,大家总是朋友,什么话都可以实说,没什么不能谅解的。」

    刘荃默然了一会。「我一直是爱你的,」他说。但是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在睡梦中说话一样地吃力,嘴唇非常沉重麻木,耳朵里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旧不能确定别人听得听不见,也不知道是否都说了出来。

    黄绢没有什么表示。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也并没有其它的表示。大家默然半晌,她又旋过身去看黑板报。

    雨倒停了。他们正要离开那黑板报的小亭子,黄绢忽然发现他肩膀和背上抹了许多粉笔灰。「抹了这么一身灰,」她说。

    她替他弹着,刘荃突然把手臂围在她肩上低下头去把两颊紧紧贴在她头发上。

    「你为什么这样不快乐?」黄绢终于幽幽地说。「因为──」他顿住了,然后他说:「因为──我们不见面太长久了。」

    黄绢微笑了。「认生吗?」她的声音细微得几乎不可辨认,然而这三个字在他听来,却使他心里不由得一阵荡漾。

    他吻了她之后才说:「现在不了。」于是他又吻她。

    他们不能老是站在那里。从小巷里穿出来,渐渐又走到热闹的马路上来。天已经快黑了。经过跑马厅的土产展览会,他们正感到无处可去,就买了票进去参观。

    先到手工业馆,里面只堆了一些竹椅、缸、瓮、沙锅之类的东西。再到手工艺馆,老远地就看见门前排着一条长龙,相当拥挤。

    「人家都说手工艺馆比较最精采,」刘荃说:「有些绣货和福建的小摆设,还可以看看。」他们的工作单位早已强迫性地集体参观过了。

    他们也去排队,缓缓地跟在后面走了进去。一进门,先看见迎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五彩丝绣人像,很像一个富泰的老太太的美术照,蛋形的头,红润的脸面,额角微秃,两鬓的头发留得长长地罩下来,下颏上生着一颗很大的肉痣。

    「这那儿是绣的,简直是张相片,」有一个参观者啧啧赞赏。「连一个痣都绣出来了!」

    「人家说毛主席就是这颗痣生得怪,」一个老妇人说。

    毛主席的绣像占据了正面的墙壁,旁边的一面墙上却挂满了粉红绣花小围涎,不知为什么,统统是同样的花色,同样大小,一直挂到天花板上,使人看了觉得眩晕,又觉得愚蠢得令人感到惊奇。

    刘荃忽然嗅到一阵浓烈的橘子香。然后他看见了戈珊。她大概不是一个人来的,排在她后面的两个男子也和她一样,都在剥橘子吃。距离很远,她没有注意到他,他也很快地望到别处去了。大家排着队一步一步蜗牛式地向前挪动,身边拦着红白条纹栏杆。他知道她迟早会发现他的。果然有一片橘子皮飞过来打在他身上。

    黄绢刚巧回过头来和他说话,戈珊向她连看了两眼。戈珊今天仿佛非常疲倦,站在那强烈的灯光下,面颊仍旧红艳得像抹了胭脂一样,但是脸上现出许多憔悴的阴影。她向他妖媚地笑了笑。她背后挂着的无数围涎组成平剧舞台上的一堂「守旧」,粉红软缎上绣着一丛丛的绿色花鸟。

    刘荃向她点了点头。那单行的队伍继续向前移动,戈珊和她的同伴们随即从另一扇门里出去了。

    刘荃和黄绢终于也出来了。跑马厅里面的场地非常广阔,灯光疏疏落落的,不甚明亮。远远近近无数播音器里大声播送着苏联乐曲,那音乐也像苏联境内的那些宽阔的灰色的江河,永远在灰色的天空下奔流着。跑马厅的一角矗立着钟楼的黑影,草坪已经变成秃秃的泥地,而且坑凹不平,今天下过雨,到处都汪着水,泥潭上架着一块木板。那广场是那样空旷而又不整洁,倒很有点苏联的情调。

    音乐停止了,现在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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