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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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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荃想:「我们是幸运的,国家要我们。现在中国这样无家的青年总不止几千万,都是把生命献给政府的。中国是什么都缺,只有生命是廉价的。廉价的东西也的确是不经用,」他悲愤地想:「许多人都是很快地就生了肺病,马上给扔到垃圾堆上去。」

    明天他再到臀院里去透视,就可以知道他的命运。

    公共汽车终于轰隆轰隆驰来了,摇摇晃晃载着一车的灯光。刘荃挤进那昏黄的灯下的车厢,方才觉得他又回到了人间。刚才那黑暗中的灰白的桥边,那两个妇人呜咽的声音,实在不像人境。

    车上非常挤。现在一般人每天回家的时候都延迟了,工时延长,下班后还要学习,所以每天公共汽车要拥挤到八九点钟,才渐渐空下来。

    那桥边的两个妇人正挤在刘荃旁边。那少妇眼睛红红地向前面直视着。那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倒还薄施脂粉,嘴角浮着习惯的微笑,只是眼镜玻璃的下缘汪着一抹泪痕。她们在车上一直没有交谈。

    那洋磁食篮的边上黄黄的腻满了鸡油,正抵在那少妇身上,随着车身的震动,在她衣服上挨挨擦擦的。她憎厌地用力一堆。

    「嗳──嗳──」老妇人生气地说,急忙托住了那滑出来的洋磁屉子。

    卖票的油嘴滑舌在人丛中沙着嗓子喊叫:「哔,大家往里轧轧!都挤在门口干什么?里面又没有老虎吃了你!──嗳,请进去,请进去,客堂里坐坐!」

    有人嗤嗤地笑了。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理会,只是攀着车杠站着打盹,把车票衔在嘴里。疲乏的苍黄的脸,玫瑰红的狭长的车票从嘴里挂下来,像缢鬼的舌头。

    第二天!刘荃又是早晨七点钟就到医院里去排班。

    内科病人排成一条长龙,在那暗绿粉墙的广大的候诊室里折来折去,转了好几个弯,一直排到甬道里。到了中午,排班的人有些就有家属来替换他们出去吃饭。

    下午的门诊终于开始了。

    刘荃忽然看见解放日报的戈珊匆匆地挤了进来,笔直地朝着诊室的门挤过去。

    难道她有优先权?太不民主了

    「怎么这时候才来?」一个排队的年轻人叫了起来。「我等得急死了,眼看着就要轮到了。」

    「你看我把时间扣得多准,不早不迟,刚巧这时候来,」戈珊笑着说。她挟着一只深黄色硬纸大信封,里面像是装着光照片。大概她也是肺病。

    那青年生着一张白净的小方脸,肥厚的小小的口与鼻,永远攒着眉。刘荃记得刚才一直看见他焦急地向外面张望着。他也可能是报馆里的工役,一早到医院里来代替她排班。现在大家一律穿著解放装,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身份与行业。

    但是他掳起袖管来,却露出腕上戴的一只游泳表,一个工友是买不起的。「你看你看,都快三点了!」他把表送到她脸跟前,带笑抱怨着:「人家好容易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又要迟到──」

    「谁叫你来的,叫个工友来不是一样?」

    「老妈子们懂得什么;待会儿排班排错了,排到组织疗法那儿去,或是外科、产科,不是害你白跑一趟!」

    她噗嗤一笑。「你倒是不会排错到产科那儿!排错了自会有人把你赶出来!」

    旁边的人哄然笑了起来。那青年脸色微有些发红,也跟着笑。

    「得了得了,还不快走!」她不经意地把那黄纸大封套像赶苍蝇似地拂了两拂,把他赶开了,她自己站到他的位置上。

    刘荃虽然排在她后面,隔得很远,那队伍却是曲曲折折的,他就站在他们附近。戈珊一扭过头来,刚巧看见了他。「咦,刘同志!好久不见了!」她立刻跑过来握手。「我正找你呢,打电话给你打不到──」

    「哦,对不起,我这两天请了病假。」

    「怎么病了?不严重吧?」

    「没什么,有点热度。」

    戈珊一跑开,那青年只好又站到她的位置上去。他不耐烦起来了。「嗳,戈珊,我真得走了!」他向这边嚷着。

    「戈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刘荃连忙问。

    她把声音低了一低。「现在计画着要编几本小册子。最好能够突击一下。」

    「哦。」

    「你今天待会儿上报馆来一趟。我七点钟以后总在那儿的。」

    她向他点了个头,随即回到她的岗位上。那青年现在可以脱身了,倒又站在旁边不走。「问得仔细一点,」他嘱咐着,仿佛怕医生诊断得不够详细。

    戈珊只管把那大信封当扇子搧着,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然后她转过脸来,仿佛忽然看见了他,立刻把眉毛一皱,眼睛一瞪。「还不走!」

    那青年忙在人丛中挤了出去。

    刘荃看他们这神气,显然关系不同寻常。这青年男子却不像一个干部,而像一个普通的薪水阶级的人。当然也可能是被戈珊特别垂青的一个新干部。以她的资历与地位,也许也够得上像丁玲那样蓄有一个小爱人。

    诊室的门呀的一声推开了,一个病人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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