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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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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壳记 上阕(2)
界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用预言的口吻。

    也许原本并没有什么,可是在我和一起闭上眼睛、又同时睁开的默契下,一切都被蒙上了诡秘的色彩。她睁开眼睛,轻轻问我:

    “你听见了什么?”

    我只是摇摇头,微笑不语,那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模样,总能将弄得阵阵心痒。她也不再问我,只是噘起嘴巴,继续去看那水中的贝壳。

    我的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平静。每次看到,与她站在石缸前默默地听一段贝壳和水合奏的音乐,这就好像一个仪式,每月一次的仪式。

    总会避着春迟,若是春迟在堂屋里,或是通向院子的屋门敞开着,我就走到院子里,向门外的做个手势,她便不再走进院子。

    所以,始终没有见过春迟。我想她一定盼望着能与春迟见一面。那个精通园艺和占卜的春迟,已经被她想象成一个不染凡尘的仙女了。

    某年岁末的下雪天,在大门外等我。她看似漫不经心,也没有什么非要说不可的事,可内心还在期盼我出门来,看见她。可那时,我却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用清冽的泉水沏好龙井,等春迟来喝。

    我坐在八仙桌前守着一壶热腾腾的龙井,这在惊蛰时采下的新茶香气袅袅,闻得久了令人晕眩。坐在门前的一截木桩上瑟瑟发抖,她一边跺脚,一边小声唱歌。在双手冻僵之前,她捡起小树枝在雪地里写下我的名字——后来我在那片雪地里看到了她的字。

    屋里屋外,我们都在等待。

    一直到天黑,春迟也没有出过房间。我终于放弃,一个人心灰意冷地饮茶。茶冷了就越发涩苦,如垂死的病人般弥散着朽败的气息。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失意的人,却不知门外还有个小姑娘正拖着冻伤的双脚往家走,雪花拂落在肩头,也许是那个冬天里唯一给过她安慰的手。

    夏天,热闹的蝉声里交杂着的哭声,她站在门外大声呼喊我的名字,门口那棵槐树震落下许多花瓣。待到我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她疲惫地倚靠在树下,身上已被白花覆满。

    说,她爹爹连夜工作,染了风寒。这些年来,他身体一直不好,积劳成疾,这次的风寒终于没能顶过去。

    春迟不在。我跟着赶去她家,探望奄奄一息的钟师傅。我忽然感到,钟师傅很重要,他是一扇通向春迟的门,此刻正在慢慢关闭。我拼命地跑,而比我跑得更快,她的速度令人震撼,像一匹奔向太阳的九色鹿。她带着我,逆着光芒,向那扇正在合拢的门跑过去。

    当推开钟师傅的房门,引我进去的时候,我小声对她说:

    “谢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望着她的眼睛,很真挚。

    钟师傅的房间极其简朴,只有一张宽大的桌案,以及最里面他睡着的那张榻。桌案上的油灯长明,灯下放着的是我熟悉的贝壳。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看着他。他看起来仍是那样干净,疾病也无法令他变得浑浊。现在的他,只留怀念与感恩,很松弛,像就要化作雨露的云。

    钟师傅睁开眼睛,看见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春迟,多少有些失望。但那失望也只是一瞬,他用低哑的声音欢喜地唤我:

    “宵行,宵行。”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那是非常有力的一握,也许是他所剩的部力气。

    他对我说:“你要照顾好她。她一直很孤单,只有你。”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叮嘱,我应了他便是。但正因为我太想照顾好她,所以宁愿使这将死的人不安宁也仍要说:“她不需要我。她一点也不需要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需要什么。”钟师傅说,他那略带责备的语气里充满疼惜,“你想让她需要你吗?你愿意为她去寻找她需要的东西吗?”

    不错,我从不知道春迟需要什么。她看起来什么也不需要,她的一生好像已经结束了,如今留在世上的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躯壳。

    “我愿意。”我坚定地说。

    “过来,我告诉你。”钟师傅轻轻对我说。

    我侧坐在床边,将耳朵附在他柔软的下巴上。

    “你可知春迟为何要收集贝壳,又拿那些贝壳做什么?”

    “是用它们占卜吗?”我想起的话,问。

    钟师傅摇摇头:

    “不,不是的。春迟从来不想知道将来的事,她只是在意过去发生的事。”

    “我不懂。”我的心跳得飞快——越来越靠近春迟的秘密了。

    “春迟一直都在寻找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钟师傅说。

    “是……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