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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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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又开始在傍晚时分靠住街门站着了。她手拿一只钩针,衣兜里揣一团白线,抖着腕子钩一截贫里贫气的狗牙领子。很可能九号院赵奶奶的侄子、那卷发的“大春”就是在这时看见了西单小六吧,西单小六也一定是在这样的时候用藏在睫毛下的黑眼珠瞟见了“大春”。

    这一男一女,命中注定是要认识的,任什么也不可阻挡。听赵奶奶跟姥姥说,那鬼迷心窍的“<u>..</u>大春”手术早就做完了,单位几次来信催他回去,他理也不理,不顾赵奶奶的劝阻,竟要求西单小六嫁给他,跟他离开北京。西单小六嘻嘻哈哈地不接话茬儿,只是偷空跟他约会。后来,西单纵队的那伙人,就是在赵奶奶的后院把他俩抓住的。照例是个夜晚,他们照例翻墙进院,用毛毯将裸体的西单小六裹了走,又把那“大春”痛打一顿,以匕首威胁着将他轰出了北京。

    胡同里有人传说,说这回西单纵队潜入赵奶奶家后院></a>,是西单小六故意勾来的。她一挑动,男人就响应。她是多么乐意让男人在她眼前出丑啊。这传说若是真的,西单小六就显得有点卑鄙了。美丽而又卑鄙,想来该是伤透了“大春”的心。

    赵奶奶哭着对姥姥说,真是作孽啊,咱们胡同怎么招来这么个狐狸精。姥姥陪着赵奶奶落泪,还嘱咐我们,不许去三号院玩,不许和西单小六家的人说话。她是怕我们学坏,怕我们变成西单小六那样的女人。

    我就在这个时期离开了北京,回到了B城父母的身边。那时我的父母刚刚结束在一座深山里的五七干校的劳动,他们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要我在B城继续上学。他们是那样重视与我的团聚,而我的心,却久久地留在北京的驸马胡同了。我知道胡同里那些大人是不会想念我这样一个与他们无关的孩子的,可我却总是专心致志地想念胡同里一些与我无关的大人:卷发的“大春”,西单小六,赵奶奶,甚至还有赵奶奶家的女猫妞妞。我曾经幻想如果我变成妞妞,就能整日整夜与那“大春”在一起了,我还能够看见他和西单小六所有的故事。我听说西单纵队的人去赵奶奶家后院抓“大春”和西单小六时,妞妞在房顶上好一阵尖叫。她是喊人救命呢,还是幸灾乐祸地欢呼呢?而我想要变成妞妞,究竟打算看见“大春”和西单小六的什么故事呢?以我那时的年龄,我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要做什么事。我的心情,其实也不是嫉妒,那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惆怅和不着边际的哀伤。因为我没像白大省那样“爱”上赵奶奶的侄子,我也不厌恶被赵奶奶说成狐狸精的西单小六。我喜欢这一男一女,更喜欢西单小六。我不相信那天夜里她是有意让“大春”出丑,就算是有意让“大春”出丑又怎样?我在心里替她开脱,这时我也显得很卑鄙。这个染着恶俗的杏黄色脚趾甲的女人,她开垦了我心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自由主义情愫,张扬起我渴望变成她那样的女人的充满罪恶感的梦想。十几年后我看伊 4e3d." >丽莎白·泰勒主演的《埃及艳后》,当看到埃及妖后吩咐人用波斯地毯将半裸的她裹住扛到恺撒大帝面前时,我立刻想到了驸马胡同的西单小六,那个大美人,那个艳后一般的人物,被男男女女口头诅咒的人物。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把对西单小六的感想告诉我的表妹白大省,我以为这是一个忌讳:当年是西单小六“夺”走了白大省为之昏过去的“大春”。再说,到了80年代初期,三号院那五间大北房又回到了住门房的简先生手中,西单小六一家就搬走了。她已经消失在驸马胡同,我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对白大省提起西单小六呢。直到有一次,大约两年前,我和白大省在三里屯一个名叫“橡木桶”的酒吧里见到了西单小六。她不是去那儿消遣的,如今她是“橡木桶”的女老板。

    那是一间竭力摹仿异国格调的小酒吧,并且也弥漫着一股异国餐馆里常有的人体的膻气和肉桂、香叶、咖喱等调料相混杂的味道。酒吧看上去生意不错,烛光幽暗,顾客很多——大都是外国人。墙上挂着些兽皮、弓箭之类,吧台前有两个南美模样的女歌手正弹着西班牙吉他演唱《吻我,吉米》。我就在这时看见了西单小六。尽管二十多年不见,在如此幽暗的烛光下我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我为此一直藐视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什么某某和某某十几年不见就完全不认识了并由此引出许多误会什么的,这怎么可能呢,反正我不会。我认出了西单小六,她有四十多岁了吧?可你实在不能用“人老珠黄”来形容她。她穿一条低领口的黑裙子,戴一副葵花形的钻石耳环;她的身材丰满却并不臃肿,她依旧美艳并对这美艳充满自信;她正冲着我们走过来,她的行走就像从前在驸马胡同一样,步态悠然,她的神情只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见过世面的随和。她看上去活得滋润,也挺满足,虽然有点俗。我对白大省说,嗨,西单小六。这时西单小六也认出了我们,她走到我们跟前说,从前咱们做过邻居吧。她笑着,要侍者给我们拿来两杯“午夜狂欢”——属于她的赠送。她的笑有一种回味故里的亲切,不讨厌,也没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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