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呼吸渐渐粗重,口中却始终没停下说话。
“其实,妳一定常常醒来的,对不对,缅哥?每个晚上我跟妳说话的时候,妳都会醒过来听的,我知道的。当初我埋妳,让妳站着,没让妳躺倒,就是要妳常常醒着,好听得到我和妳说话……”阿爹跪在自己挖掘的浅坑前,俯下身子,捧起一握细土,凑在口边吻嗅:“我和每个女人睡觉的时候,嘴里的话都是喊给妳听的呀……“阿爹用力吸着掌中的土,呛了一下,咳得两声,竟顺势呜咽起来,把脸埋进了捧着土的双手。
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阿爹在哭吗?我也没法相信我的<big>藏书网</big>耳朵————阿爹把妈妈站着埋进了土里?站着?
一直这样站了十几年?那。脚不是很酸吗?
我早就麻了的膝盖里,却不觉得酸,二十亿股凉气咝咝作响地涌上来,钻进每一道血脉里去。
妈妈是阿爹亲手埋的。
微微地,有雾犹疑着漫开来了,像是群树在吐纳。阿爹的身影,反而分外清晰。我越看,越觉得假,我照嬷嬷教的法子,狠狠咬了下嘴唇,果然觉得刺痛,用手沾一沾,咬出血来了。可是还是假,痛也痛得假,手指尖上沾的血也假,在月光底下蓝汪汪地,假的红。
阿爹的啜泣慢慢缓了下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紧握在手中。我想他要刺心口自杀了。我忽然冷静,头脑很清楚地问自己:“阿爹如果死了,我难过不难过?”
阿爹双手握住那根微映着月光的事物,对着土坑说:“我帮你把你的簪子带来了……喏,你最喜欢的、这只用莲蓬嵌的簪子。来,我来给妳簪上……让我给妳簪在头发上……”
原来不是要自杀。我听见自己的心理吁了一口气,是放心,还是失望?
阿爹执了莲蓬簪子去挑拨土坑,另一只手帮着翻土,越挖越深:“妳所有的东西我都烧了,就只这支簪子,我找了十四年找不到。这支簪子,妳活着的时候,我不准你妳戴,妳死了也不准我烧嚒?”簪子掘土根本不称手,阿爹讲话越来越吃力,气喘加剧,咻咻地,一头刨尸的兽。
我从来不知道妈妈怎么死的。五岁那年,嬷嬷带着我到一处地上全是盐的村子里去住了一阵,再回到城里时,妈妈就不见了。我想我那时候一定大哭大闹了很久,找不到妈妈<bdi></bdi>,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后来就很习惯了,很习惯没有妈妈地自己长大,变成很自然的事情。
也很习惯一个像阿爹这样的父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累得很了,大口喘了几口,阿爹的说话突然变得暴烈————
“我给你买过多少翠玉珍珠的簪子,你不戴,你天天戴着这根丢在街上也没人捡的破钗子!你要偷人,偷个象样一点的人,偷了个穷鬼送出这等破烂东西来显眼,你还赶不及地往头上插,做婊子的都比你强,卖肉起码卖出个价钱来!就有你这样不开眼的蠢女人,教老子做了乌龟还得替别人喂饱你那个烂肚皮,喂饱你烂肚皮里养出来的小烂货、小杂种!”
阿爹嘶哑着嗓门,越骂越怒,越挖越深,上半个身子垂进土坑去,声音闷着,不大听得见了。我两腿早麻得蹲不住,轻轻坐倒在树背后,右手搓揉着膝盖,左手却不自觉地抬到脸颊上去擦了擦,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流眼泪。
小杂种,小野种————我的阿爹,对我的妈妈,这样说我。
我的阿爹,这样子辱骂他杀死的我的妈妈的尸体。
泪水冷,冷的醒人,我醒得整个人冰冷的透明,是那种半夜梦游到悬崖边,突然被人拍醒的,晕眩的,赤裸的,羞耻的清醒。
宁愿睡着掉进死亡的深谷、也不愿>.99lib.</a>意醒来面对自己的那种醒。
我抱住膝盖,低头舔去手背上沾的泪水,脑子里感觉到一种很干净的空旷、呼啸着安静的小的风。手背上被唇吻过的那一处皮肤痒痒的,我用睫毛轻轻去搧一搧痒的地方,更加痒起来,我自己对自己微笑了,偷偷微笑着————
原来我的孤单,我的没有人喜欢,是理由很充分的啊。
并不全是我的错。
我抬起眼,眼穿过额前的发,穿过树林,望着疯狂的阿爹。阿爹在地面上只剩腰臀腿脚,曝在月光底下,像刑场上铡剩的尸首,脚还不时抽一抽动。
他的右手依然握紧了簪子,有韵律地一下接一下,窜出地面又落进土坑,一尾快干死的,想跃出土坑的鳗。
我在想阿爹是不是要用簪子刺烂妈妈的尸体。阿爹的手却停了下来。我看不见他在土坑里做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传出。是地底下的鬼魂在哭,哭声从土下面漫过来,从我身旁每一个树的根钻进了树身,再从树洞钻进我的耳孔。
我闭起眼睛,听着越来越惨厉得哭嚎声,嘶喊着缅哥的名字。阿爹的哭泣进入了我的身体,化作了我的泪水从眼角泛溢出来,滴落在土里,渗流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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