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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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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等于是专门把你从耙耧山脉送进了县城里。然后像问我讨票要钱样,说送你也就送你了,我开了十几年拖拉机,还是第一次拉京皇城的人。最后就朝我笑了笑,说咱俩说了一路话,我把我的黑心烂肺都翻给你看了,可我就问你那一件事情你还没有给我说。

    他说杨教授,说句实在话,你一个晚上和你老婆弄几回?

    --你老婆漂亮吗?

    --在床上野不野?

    --喜不喜欢女人白天你侍候她、晚上她侍候你的那种人?

    我和他说着话,告着别,招着手,一直看着他沿着原路,走去很远才转身朝着城里去。穿过老城墙的门楼时,如穿过皇城故宫天安门下的门洞样,一股凉气从几百、上千年的哪儿吹过来,身上的热燥和汗味一下就没了。就那么穿过古门洞,走进县城里,猛地眼前豁然开朗了,天地辽阔了,高楼林立了。繁华的气味里,有热包子的味,有卖狗肉驴肉的味,有卖布匹鞋袜的味。这是一条老城街,20年前玲珍送我去清燕大学读书时,我们就是从这条街上进城的。可在那时候,是木门木窗的门面商房没有了,现在路边是了铁皮卷着的门和门一样大的铝合金的玻璃窗。以为那时候,卖烟酒百货的店铺还会在走进城门不远的街角上,可你看着街角的那个百货商店时,却无论如何不是了20年前的那个百货店铺了。无论如何还是着20年前的那家百货店铺着。

    我在那百货楼下站一会,看一看,朝着南边走。这是一条新修的南北道,因为县政府就设在这条道的最南端,道名也就叫了政府路。沿着这路边走边找着路两边,忽然在一家旅馆的北一点,就果真看到耙耧酒家四个大字了,红殷殷写在一栋两层楼间的大幅招牌上。那招牌上还画了一座山(大约是耙耧山脉吧),山上有森林、溪水、菜园和游在水中的鱼,耙耧酒家四个字,就写在这背景是山脉原野的画上面。字虽然被雨水淋得有些剥落和陈旧,可我看到那四个大字时,那四个字还是艳红如初地扑过来在我的眼球上猛地撞一下。

    站在马路对面人行道的路边上,盯着那招牌和那招牌下洞开的玻璃门,及门口站着迎接客人的一个小姑娘(不漂亮,也不丑,难说胖,也难说瘦),穿了酒家统一发的水绿水蓝的工作服,像春天时一棵树上肥壮着的芽。

    我朝那儿盯着看,就看见玲珍冷丁儿从那个大门出来了,慢腾腾地走,还回头和饭铺的服务员们说了几句啥,手里提了一个城里人从不离手的黄皮包,穿着那季节县城的女人常穿的短裙子,头发是城里女人半卷不卷、半畅不畅的烫发儿,脸上好像有些化妆又没有化妆的样(不漂亮,也不丑,不算胖,也不瘦)。比起乡下人,她一身都是城里人的味。比起大都市的人,她浑身又都是乡下人的味。隔着六七米宽的大马路,突然见了她,让我猛地心里有些惶惑和不安,仿佛不期而遇那样的兴奋让我有些承受不了样。我和她已经有6年没有见面了。6年就像从中国到罗马那么遥远和漫长,就像筷子、树枝一样短暂和直弯。原以为,看见她时,我一定会定睛细看一会才能把她认出来,然而未及眨一下眼,她从那门口一出来,我哐的一下就把她认将出来了。

    是她吗?

    果真就是她。

    玲珍--我朝着马路那边唤--玲珍--

    像谁从她身后拍了一下肩膀样,她突然转过身,看见我微微怔一下,手里的皮包猛地朝下滑,要脱手时她又慌忙弯腰抓一把,把包带儿握紧在手里边,有些惊异、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脸上飞起来的那个年龄已经不多的红晕,如刚划着就灭了的火柴的光,飘飘忽忽闪一下,脸色就又回到正常了,有些黄、有些白,有些疲惫的样(像是一个有病的人),可却在她那疲惫里,还是僵着、挂着一丝喜出望外的笑。

    你来了?她说我正准备回村看你哩,你倒先来了。

    说你一路步行还是坐车呀?

    说还愣着干啥呢,快到店里呀。

    我便跨过马路朝她走过去。到她面前一步远近时,忽然间--忽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一种找错了人的误会感(我一直以为她还是20岁时年轻漂亮的模样。一直以为她最少也应该是6年前我见她的那个少妇的模样,可在我到了她的面前时,才发现她已经完没有了少女、少妇的样)。人不胖,可脸上有一种中年的蜡黄色,仔细看,眼角、嘴角和额门上,竟都有着细细密密的纹。她应该是远近不到40岁,可她却像极了四十几岁的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像四十几岁的人(我一直都以为她还是十八九或是30岁,至少样子也该像茹萍那样儿,脸上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韵儿和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