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样做了从此所有的学生在教授讲课优劣调查表上,就会永远在最差一栏里写上我的名。我不能得罪学生像卖主不能得罪买主样。我只好脸上挂着下贱的笑,说要走就走吧,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接受高深的知识。并不是所有的信徒都相信上帝的真言。但你不接受,并不说明知识不是愈发高深愈重要,并不说明听众减少,上帝的话就不再是真言。我说体现《诗经》精神本根意识的不仅是我的论著《风雅之颂》这部将要惊人面世的书,还是《诗经》中隐含的谜一样精神归家的意象和途径。说除了我以上讲的物质、精神、宗教、采摘、狩猎、建筑、房屋和爱情、性、欢乐以及崇拜的仪式外,还有一条隐藏在《诗经》中通往精神家园的隐秘之路,就是死亡和安葬。我把《诗经》时代从野蛮殉葬到入土为安,从单人野葬到夫妻合葬的诗歌再次地一一背出来,译出来,然后从古人对梦和灵魂的理解,解析到中原(我家乡)对土葬祭祠的发展,最后讲到《唐风?葛生》写一对恩爱夫妻,正当他们共享幸福和欢乐时,丈夫不幸离开人世(可能是心脏病。也可能他和妻子做爱时,心脏病发作,他就死在了妻子的身上),妻子痛不欲生,欲要追随他去寻找天堂的美好,其实这正是古人最初对宗教灵魂的归宿和去处的寻找和设问。我把我讲课的声调,提高到撕心裂肺,声震九洲,希望对《葛生》中爱情的描述、对死亡之后的灵魂去向的细节的加强,来重新稳住教室的情绪,让学生们听我传授《诗经》中寻找精神家园,回归精神家园的秘径,如同给他们发放看戏的门票样。
可是我的努力,终于还是为他们离开教室铺平了路桥,使我不得不眼看着又有几人、十几人,从我的眼皮下边退出去。他们退出教室时,有礼有节,都尽量不弄出响动来,以免惊着别人,也扰了我的情绪。甚至还有个学生,从我面前过去时,朝我抱歉地鞠了个躬。
也就这样,学生与我同步,在我把课讲到一半时,学生走了一半,在我快要把课讲完时,学生也差不多就要走完了。我已经在这几年中,不断地经历这样的遭遇和场面,已经对课堂上人多人少,处之不惊,泰然自若。望着原来高朋满座的教室,这时候空空荡荡,仿佛戏园里没能留住观众的一个散乱的场子。那些新黄的课桌上,留下了同学们扔下的字纸、果皮,还有偷吃的瓜子壳。满地由李广智特意为我签发的《关于要严格加强&;诗经解读&课教学的通知》,像我家乡耙耧山脉的露天厕所里扔的擦过屁股的纸。一大片人散场的紊乱,七零八落地留在那些桌子上、地面上和课桌间的过道上。原来空气中人多气浊的混杂里,减少了人的口气味,没有了鞋底上的尘土味,教室中一下显出了冷淡和清新,沉思和寂静。初夏的草木和果子的香味,从外面飘进来,让教室里有如原野一模样。松树的腥浓,柏树的混香,国槐的淡甜和淡涩,还有银杏叶那黑青乌乌却如隔夜剩茶般的味,人工草地上剪断草叶的青汁味,麻雀斑鸠的羽毛味,它们混混杂杂,结伴搭伙,从外边走进教室,弥漫在人走气散的课桌上和桌子、椅子的腿缝里,如水流进了湖里样,先少后多,最后淤积起来,就堆在半空,堆到房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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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1.出车(4)
教室里除了空荡荡的宁静外,似乎什么也没了。
最后剩下坐在最前排的十几个同学,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是看一个清唱的演员,突然间坏了嗓子,只能一片哑然般。他们的脸上,布满了让我感动的犹豫和不安。我说你们怎么不离开教室呀?他们说学校今晚突然要放一部美国片,我们没钱去买电影票,只好坐在这儿呀。
我说我的课讲的真有那么差?
他们说杨教授,你看所有的学生都走了,这里只还有我们十几个留下给你撑面子,你不掏钱请我们看一场电影吗?
我便掏了钱,给了他们中间的一个人,让他拿着去给同学们买上电影票。然后那十几个学生就集体站起来,集体向我鞠了躬,说着和笑着,一窝蜂地从教室走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那能容200个学生的空旷里,像把一粒种子丢在了沙漠那样,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孤独,洪水猛兽样朝我袭过来,一下就把我淹没了,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