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涉及到了给两个儿子取名问题。逛荡根本不把儿子的名字挂在心上,至大儿子四五岁了还没有个名字,有人甚至叫他“小逛荡”。老婆虽身染疾患,对儿子的名号却格外看重,三番五次,一再催逼。有一次甚至拴上屋门,三九天让逛荡在外边凉快了一宿。这当然难不倒逛荡,对此事太习以为常,太不当回事了,大儿子的名字就还是没有取。不久乡里来人普查户口,工作人员把逛荡逼在屋里要孩子的名号。他用袖子揩了几次嘴角,“这个,那个”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普查户口里边的一位戴眼镜的同志扶了扶眼镜,对逛荡说“你要没有意见,就叫匡宁长吧。宁长两字虽均为双音,都还不错,宁(ning):既有淡泊人生,坦然处世之意,又有平平安安,安宁太平之解;而宁(ning):则刚烈坦荡,宁为玉碎,不为瓦(他就不好说孩子可别像逛荡那样窝窝囊囊,不要志气,苟且偷生);二字任叫其一,均无可挑剔。长(g)则天长地久,为人叹服;Zhang音就不要叫了,切忌。你看如何?”
逛荡一脸激动,二话不说,又恭恭敬敬地站好,深深地给戴眼镜的同志施了个大礼。这东西也不需要花钱,身上自带,谦恭点总是好的。
老大的名字从此诞生了。
不久一只眼睛的老二又出世了。这次没用逛荡费气力,村里一个刚刚毕业的中学生一次因逛荡醉后横卧胡同被其绊倒,就想乘机会实施一点小小的报复。一天便来到逛荡家里,“你二儿子的名号应叫宁长(zhang)和老大的名字很配套,叫这名字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逛荡不识字,不知道长字念(g)又念(zhang),连忙点头叫好,只是由于对方年龄大小,没有鞠躬。乡里上户口的户籍员那天又很粗心,居然没有发现匡家哥俩的名字写法相同,读音也可完一致。好在村里人并不在意读音,宁长(g)和宁长(zhdng)叫着叫着自然地也给分开了。念书时两人又不在一班,长(g)和(zhang)也很少发生冲突。渐渐地哥俩的名字就给这样固定下来了。
老大宁长(g)——(为节俭篇幅起见,以后凡能分开档次,对哥俩的名字不再注音)从懂事那天起,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父爱,整天见老爹总是醉熏熏的,不是睡在别家的柴垛里,就是醉倒在村边的壕沟旁,且鼾声大作,推都推不醒。
一天他陪着母亲乍乍巴巴地去山里拣柴。妈妈捆好一捆干柴,勉勉强强地背在身上,柴捆几乎挨到了地面。宁长又瘦又小,两条腿胀得生疼,真是累呀!可看着妈妈背柴那吃力的样子,他心里难受,就用两只小手去擎,也许这就能减轻点妈妈的负担呢。过一个沟坎时,粗大的柴捆在妈妈那瘦弱的脊背上,就像驮着一座山,她实在驮不上去了,就跪下去,用两只颤抖的手在地上爬。远远望去,只见干柴蠕动,不见人的影子。他跟在妈妈身后,也赶紧跪下去,用两只小手拼力地向上推。他真害怕妈妈和干柴万一滚下来,那就完了,他不能没有妈妈呀!
在临近村头的一个土丘上,娘俩儿坐下来休息,他用小手一下下地擦着妈妈额角上淌下来的汗水,妈妈也抖着手一下下地揉搓儿子手上的泥巴,娘俩儿气喘吁吁,宁长眼尖,突然看见村头壕沟边躺着一个人。很快,他似乎看清了什么,也没有作声,就摇着瘦小的屁股向壕沟跑去,身后扫起一溜尘土。妈妈不知道儿子要干啥,就在后边直喊:“宁长,快回吧,该走了,回家还得做饭吃呢。”他看见父亲栽倒在壕沟旁边,有一只黄狗正吃着父亲吐出来的东西。他害怕狗咬,不敢往前走,更害怕黄狗吃掉父亲,就拖着哭腔一边喊:“去,去!”一边拿土块击打黄狗。黄狗一边吃着,一边朝小宁长吠叫。小宁长吓得赶紧后退两步,又不忍心离去,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万一让狗吃了,他连这样的父亲也没有了……就退几步,进几步,进几步又退几步,和黄狗相恃有十几分钟光景,黄狗醉倒了,他这才扑上去,扳着父亲的脖子使劲摇晃。妈妈在后边还在大声喊叫,他也顾不得,现在该是父亲要紧了。爸爸脾气特好,给儿子摇醒后,勉强地抬起头来,对儿子笑笑:“你回去吧,爸爸那个,一会就好了……”又沉沉地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