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溪给他的回答是沉默。
天色渐晚,夏桑落一回禅房里去就再也没了动静。老尼要请菖蒲和沈南溪两个走人,菖蒲无法,把事情通通和老尼说了,老尼谅解,最后道:“即然这样,是夏姑娘自己心里有芥蒂,还没有想明白,施主不如明日再来,今天晚上却不行。”
佛门清净地,哪容得两个男人留宿?
菖蒲请示地看了一眼沈南溪,沈南溪自然明白,也答应了,最后看了一眼禅房的方向,起身离去。
到了外面,庵门关上,沈南溪停住脚步,菖蒲问:“大人,我们今天晚上宿在哪?”
沈南溪安安稳稳往门口石头上一坐,道:“我在这里等着,你若是累,回城里客栈去住。”
“等着?”菖蒲惊叫,“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对。”
菖蒲还不相信,疑道:“大人,你该不是想趁我走了之后,自己跳墙进去吧?”
沈南溪微微一笑,往墙上一靠,不再回答他。菖蒲盯着他半晌,决定自己也不走了,在外面守一夜。
起码跳墙的时候他也能帮上忙不是?
这一等,到半夜还没有动静,菖蒲撑不住,早挨着门睡着了。沈南溪起身走动,转到庵里后院的地方,隔着墙,里面灯火照过来,伴着敲木鱼的声音。
他看了一阵,靠着墙坐下去,不闹事,不再打什么聪明主意,就这样痴痴地等下去。
夏桑落的断发,挖地方埋了。他掩上土,看看天,轻声道:“菩萨,她只是在赌气,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你当真?”
老尼问夏桑落。
夏桑落跪在蒲团上,认真道:“是,请师父为我剃度,我要出家。”
老尼道:“若真是要修行,那我自然乐意,若只是为赌气,大可不必如此。”
夏桑落不做声,表情却坚决。
老尼叹口气,把佛经念珠摆到一边去,剪刀也收了,道:“我当初要你出家,是以为你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才想给你一方安身之所,如今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家人,也有情郎,既然尘缘未断,这头发,不能剪。”
夏桑落强道:“我和他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为何要为了他赌气出家呢?”老尼摸着夏桑落及肩的短发,很觉可惜,“前几日劝你剪,你不肯,现在又是怎么?”
夏桑落默然。老尼叹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家吗?”
“为什么?”
“当初我在凤凰城,也是年轻的姑娘家,采茶节,晚上众人一起欢庆,有个年轻男子捏了我的耳朵……”老尼说到这里,脸上微红,神情竟有几分扭捏。
夏桑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那师父不就要嫁给他了?”
老尼笑道:“本来凭我的性子,是决计不肯的,后来一晚上,觉得这男子谈吐也颇喜人,就下了决心要嫁给他。第二日一早要去找人,那男子取了缠头布,竟然没有头发。”
“和尚?!”
“我才知道他是北边来的和尚。”
夏桑落愕然。老尼想起往事,脸上有些飘忽,过一阵,才道:“我们苗人才不管这些,和尚又怎么?可惜我要嫁,他不敢娶,后来我为了追随他,离开了凤凰城,他出家,我也陪着出家。”
“那这位师父人在哪里?”
“他已经圆寂了。”
夏桑落张大了嘴巴。看老尼满脸的皱纹,至少也六十以上,那老和尚去世,也是自然。
只是一个年轻姑娘,从二八佳龄等到花甲,是多少年?
老尼垂下眼睛,摇头叹气道:“他圆寂的时候,我后悔,宁愿自己当初不是陪着他一起出家,而是直接把他从庙里拖出来和自己成亲——后来才明白,我当初犯的错,不是自己没有勇气强逼他成亲,而是一时糊涂为了一个男人赔上自己。”
“你要为了他出家,不正说明你对这个男人用情至深吗?”老尼说完,见夏桑落给予否认,又道:“若是有情,跟了他去,无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出家一事,不要再提。”
夏桑落讶然,老尼却不再理会她,翻开佛经继续做晚课,木鱼一敲起来,耳边驾驾轻响。她在夏桑落面前吐露了往事,自觉罪孽,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连连向菩萨赔罪。
嘴上再忏悔,心里不也照旧残留着后悔和遗憾吗?便是几十年的修行,也去不了七情六欲。
夏桑落不再打扰老尼,自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