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咏桑落,语含双关,是千古佳句。她因为这其中嵌了自己名字的缘故,早就将整首诗记了个滚瓜烂熟。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
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桑落酒为谁倾,不醉郎中……无奈别离情。这诗句,代表什么含义呢?夏桑落靠在榻边,对着面前不断跳跃的烛火,渐渐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阵,心念微动。悄悄下榻,将柜子里的一只匣子掏出来,里面放了一堆的卖身契,夏桑落翻了半天,找出来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只盖了手印,没写名字。
她记得当年那个卖身的小贼,长得一副聪明读书人的样子,偏说自己不识字,名字也不肯写。现在想起来,也许就是为了瞒住自己的身份。这种狡猾,很狗官倒有几分相似。
于是找了笔来,在卖身契上小心翼翼添上沈狗官的名字。夏桑落左看右看,一拍桌子,惊道:怎么看怎么配。当年那个骗自己的小贼,可不就是狗官这幅可恶嘴脸?
往日的事已经记不大清楚。夏桑落只记得这是自己生平吃的最大的亏,又恨,又恼,又狐疑。怪不得总是觉得不对盘,狗官是记着她的仇呢。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脑子里总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夏桑落先是骂,到最后,脸上竟显出几分羞涩来。
到第二天的时候,她红着眼睛,顶着鸡窝头站在门口,惊慌失措的菖蒲从外面跑回来,带来县衙的消息,她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沈大老爷要连夜送给自己这样一幅莫名奇妙的字。
他接到上面令,莫名其妙被调任,再过几天,沈大老爷就要卸职离开桐香县了。
夏桑落还没有反应过来,呆了半晌,喃喃道:
“怎么这么突然?一点预兆也没有。”
“是的呀,我猜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陷害的。突然被调走,这不三年任期还没满么?”菖蒲一惊一乍,“可是也不像,听说没降职,是平级调离,好端端的,大姑娘,你说这是不是透着点古怪?”
夏桑落咬着唇,无话可说。许久,才突然爆发出来。
“平调还是好的,这个狗官,平日一点作为也没有,平白浪费民脂民膏,要我说,该直接把他贬成守大门的才好呢!”
说完一甩手进屋去了,菖蒲摸摸鼻子,在外面直发愣。
尽管沈大老爷在桐香县并没有多大作为,在他卸任之前,桐香县百姓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素质和礼貌,在县衙外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请命,恳求县太爷不要离开桐香县,请命失败之后,又合起来送了万民伞给他老人家,以表示敬仰之情。
师爷龙小套在大堂前发表第一百零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
沈大老爷坐在正中,脸上挂着亲民慈善的笑容。眼神有些恍惚,差点打瞌睡。
一群拍马屁的乡绅凑上前去,热情饱满地继续撒着狗血,万民伞传来传去,印上了无数个手印。沈大老爷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搔搔头,侧着脸,保持微笑。
凭空传来震天价响的鞭炮声。
从街头一直传到县衙来,爆竹声声,透着喜庆,这还没过年呢。众人面面相觎,不知道怎么回事,沈大老爷的瞌睡虫也被赶跑了,探出头来往外面一看,就愣住了。
夏桑落扛着一根竹竿,竿上系着鞭炮,她喜气洋洋地往县衙方向而来,鞭炮在身后炸裂开,劈啪声中,夏桑落站住脚,一手叉着腰哈哈大笑道:
“恭喜恭喜,狗官终于要走咯!桐香县清净咯!”
胡员外手里的万民伞啪嗒一声落地,额上冷汗涔涔。
沈大老爷也不气,歪在椅子上,直戳戳看着夏桑落,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夏桑落对他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鞭炮依旧在响。劈啪声中众人也反应过来,龙小套使个眼色,便有衙役把夏桑落强行拉了下去。只留下几只爆竹还在地上跳来跳去响得喜庆。似乎还在欢庆狗官的离开。
沈大老爷摇头笑笑,终于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对众人拱手让个礼,然后接过龙小套递来的行礼,招呼轿夫要启程了。
万人呼声中,沈大老爷光荣卸任。轿子晃晃悠悠离开了桐香县,他在轿里安安静静,走到一半,忽然敲敲旁边的栏杆,低声道:
“先停下来吧。”
停下来,下了轿,沈大老爷见旁边有流水,过去蹲下来洗了把手脸,负手在周围转了几圈,似乎欣赏风景,神色却明显的不对,有些恍惚,有些期待。
远处夏桑落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她面红耳赤,头发乱,额上都是汗,满身尘土,不知道跑了多久,估计还和衙役大哥们打了一架,这才追着轿子赶了过来。
“沈南溪!”夏桑落提着裙子一边跑,追过来,“沈南溪,你给我站住!”
沈大老爷抄着手,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深沉,像一潭水,吸引人的,却看不出里面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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