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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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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什么麒麟腿?张毛子甚至跑不过两百尺就被大水追上,整个人被吞进夹带滚石与污泥的怒水里,连惨叫都省下来了。

    跑水失败,大水怎么服得了小小的圳?那辛苦大半年筑成的引水圳没两天就给冲得支离破碎,还顺手将十几顷半垦的田冲向大海。

    半个月后,终于有人在出海口发现张毛子泡烂浮肿的尸,脸上充满恐惧。

    “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跑水呢?”小秋想象张毛子那张脸,不禁有点儿害怕。

    “跑水就是跑引水,圳落成启用之前,我们村里人会凑上一大笔钱,恳请村子里最快的飞毛腿在圳道里穿蓑衣、绑红巾快跑,在前面为出闸的河水引路。只要那人能从圳头跑到圳末的岔口,在后头猛追的河水就识得了以后该走的路……”工头顿了顿,为自己倒了一大杯茶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原本一鼓作气出海的河水就愿意分点支流给我们灌溉,不会跟我们计较了。”

    阿明看着从屋檐摔下的雨水瀑布,不发一语。

    忠仔深深吸了口气,打了个冷颤:“记不记得以前张毛子跟我们比赛过……”

    阿明闭上眼睛。

    ……怎么不记得?张毛子将我们两人甩得远远的,还在山的那头放声大笑。

    不过当时离现在大概也有个两年、还是两年半了吧?

    现在再比一次,说不定……

    忠仔猛地坐了起来。

    “阿叔,你刚刚说大家合凑了一大笔钱给张毛子,那笔钱有多大啊?”忠仔看着沾了泥土的脚指,又看了看阿明丢在角落的鞋子。

    “不是金山银山,但够让你成家的啦!”不知是谁说,引起一阵大笑。

    忠仔家里穷得很,就因为穷到没什么好留念的,干脆举家渡海来台开垦,看能否闯出一片天。但忠仔的爸爸在前年底染了急肺病,三天都捱不过,后来妈妈也累垮,没等忠仔长大成人便撒手人寰。

    这一年来,忠仔就在村子里造圳、帮忙农事维生,可说十分辛苦。

    “报酬多有什么用?那是买命钱!没命花的啊!”打铁张忍不住咕哝:“跑引水……这种祭典十有九死,说是要献祭壮丁给河神果腹还差不多!就怕河神吞了人还不满足,还一口气毁了圳,我说这真正是……”

    工头打断打铁张的话,瞪了一眼:“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语毕,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口水。

    “呿!”嘴巴闯祸的打铁张也识趣地啐了口痰。

    这些话要吓坏了忠仔,还有谁可以代表村跑引水?

    更严重的,若给神通广大的河神听了,大水一发,大家还有命在吗?

    “祭神吗?”阿明叹气。

    “这么大一笔钱吗?”忠仔叹气。

    雨说停就停。

    卷起袖子,又得干活了。

    3.

    非得再看大地一眼似的,阳光在最后一刻射穿瘦薄了的云,烫红了下边天。

    落过雨后又出了太阳的天空,有点蓝,有点黄,边边又滚了点火,几颗等不及夜晚的星星提早挂在天幕边陲,为倦鸟指引了方向。

    阿明跟忠仔踩着黄昏柔软的余烬,走在小秋后头,少了平常的说说笑笑。

    小秋突然转头:“干嘛走那么慢,平常不是跑得都快飞起来了吗?”

    两人愣了一下,但还是默不作声。

    “你们是不是在想张毛子的事?”小秋停下脚步。

    阿明跟忠仔彼此对看一眼,都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苦笑。

    小秋很认真地说:“你们才多大?命很硬吗?这种责任不需要扛在自己肩上,谁也不准去动跑水的脑筋,知不知道?”像个大姊姊。

    阿明虽然不喜欢强调这点,但还是忍不住说:“村子里,根本没有人跑得比我跟忠仔还快。”

    忠仔立刻接口:“岂止啊,他们连我们甩起来的土都吃不到,差得远。”

    小秋看着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深深地说:“张毛子跟你们比赛脚力的那天,我也在场啊,记得你们就是拼了命也吃不到他跑起来的土,你们啊,都是父母生的孩子……”

    忠仔跟阿明的脸上饱涨了不服气。

    其实小秋也清楚,这两年来阿明跟忠仔跑得是越来越快了,即使张毛子复生再赛一场,绝不是这一道风、一道闪电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

    不须亲眼所见,单单想象大水吞掉跑水人那光景,就让人浑身发冷。小秋绝不想见到这两个玩伴中的任何一个,脸色苍白蹲在

    水闸前的起跑在线,像一只明知毒蛇盘据在后、却只能浑身发抖的老鼠。

    沉默无语,阿明踢着石头,石子滚到了忠仔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