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粮食交易的市价,小麦卖到六毛,包谷卖到二毛七八,各按一半算,也有五百多块。这时候,建峰从里屋回到厦屋,头发上和肩头扑落着一层翻弄粮食的细沫尘土。老公公做得诡,一次瞧准时机,把全部要卖的粮食一次卖掉,神鬼不知。不像村里一般庄稼人,见了买主就想卖,一百也卖,二百也卖,反显得惹眼。每年的这一笔重大收入,压在婆婆的箱子底儿,难得再出世。
另一笔较为重要的收入,就是养猪。政府禁止社员养羊、养牛、养蜂,视为资本主义的“尾巴”,只允许养猪。毛主席“关于养猪的一封信”,用套红的黄色道林纸印出来,家家户户屋内都贴着一份,是县上统一发下来的。老公公从地里回到屋里,扔下家具,就蹲到猪圈口的半截碌碡上,点燃旱烟袋,欣赏那头黑克郎,直到交给公社生猪收购站,装着七八十块钱回来,再愈加耐心地侍候那只两作长的小猪崽。
第三笔重要收入,是大哥的工资。听说大哥的工资是三十九元,每月七日开支以后,必定在开支后的那个星期六回家来交给老公公,然后再由老公公返还给他十九元,作为伙食费和零用钱,抽烟,买香皂或牙膏一类零碎花销。老公公留下二十元,做为全家统筹安排的进项。老公公禁止儿子回家来买任何孝顺他老俩口子的吃食,一来是家大人多,买少了吃不过来,买多了花销不起,于是在家里就形成一种大家都能忍受的规矩,无论谁走城上镇回来,一律都不买什么吃食,大哥二哥的娃娃自然也不存任何侥幸。屋里院里从早到晚,从春到夏,都显得冷寂寂的,没有任何能掀起一点欢悦气氛的大事小事。
大嫂和二嫂,渐渐在她跟前开始互相揭短。二嫂说,这个屋里,大嫂一家顶占便宜了。大嫂一家五口,四口在吕家堡吃粮,每年的口粮款几近三百,而大嫂做不下二百个劳动日,值不到一百块,大哥交的二百来块钱,其实刚刚扣住自己家室的口粮,谁也没沾上大哥的什么好处,老公公明明知道这笔帐该怎么算,还是器重大哥,心眼偏了。二嫂还说,大哥最精了,小学校教员的伙食,月月没超过十块,而给老公公报说十五块,一月有九块的赚头了。二嫂说他们两口子最吃亏了,俩人一年挣五六百个劳动日,少说也值三百元,而四个人的口粮不到三百元,算来刚好扣住,而六百个劳动日秋夏两季可带的小麦和包谷就有六百斤,六百斤小麦和包谷黑市卖多少钱?老公公心里明白这笔帐怎么算着,却不吭声,老也不记者二的好处。
二嫂这样算,大嫂却有自己的算盘。大嫂说,二哥订娶二嫂的七八百块钱,全是她的男人的钱,老二不记大哥的好处,有了媳妇就忘了拉光棍的难受,反倒算计起大哥了,跟着二嫂一坡滚!大嫂说,老二人倒老实,净是二媳妇鬼精。老二有木匠手艺,跟队里的副业组在城里十八号信箱做工,每月五十七块钱,给队里交四十块,计三十个劳动日,留十七块伙食钱,而实际上连五块钱也用不了。咋哩?民工自己起伙,粮由家里拿,自己只买点盐醋就行了,十七块伙食费都给自家省下了。更有叫人想不到的事,民工利用星期天或晚上加班,挣下钱就是自己的,不交队里,也没见老二给老公公交过。二嫂搂下的私房钱谁也摸不清,净是苦了她的老大,被老公公卡得死死的,每月上交二十块,一年到头也买不起一件新制服,她的男人是小学校里的教员中穿戴最破烂的一个……
四妹子心里反倒有了底:这个家庭里,其实最可怜的是她和男人建峰了。两位嫂嫂,都有一点使老公公无法卡死的活路钱,而她和老三建峰真是被彻底卡死了。她和他在队里劳动,年底才决算,不管长出短欠,统由老公公盖章交办。这个家里通过各个劳动力挣来的粮食,也由老公公统一管理,卖下的余粮钱不做分配。她和老三连一分钱的支配能力也没有,而俩人的劳动所得在这个家庭里却是最多的,花销却是最少的……吃亏吃得最多了。
结婚几个月了,公公和婆婆没给过她一分钱,老公公且不说,老婆婆难道不知道,起码需得买一札卫生纸吧?总不能让人像老辈子女人那样,在潮红时给屁股上吊一条烂抹布吧?从二姑家出嫁时,二姑塞给她五块钱,就怕她新来乍到,不好张口向老人要钱,买札纸啦,买块香皂啦。五块钱早已花光用尽,总不能再去朝二姑开口要钱吧?建峰睁开眼爬起来去上工,放工回来抱着大碗吃饭,天黑了就脱衣睡觉,从来也不问她需要不需要买一札纸,纯是粗心吗?
他对她太正经了,甚至太冷了,他只是需要在她身上得到自己的满足,满足了就呼呼呼睡死了,她没有得到他的亲昵和疼爱,心里好委屈啊!
在老家陕北,有个放羊的山哥哥,他和她一起放羊,给她上树摘榆钱,给她爬上好高的野杏树摘杏子吃。她和他在山坡上唱歌,唱得好畅快。他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衣襟下去了,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把。她立时变了脸,打了他一个耳光。山哥哥也立时变了脸,难看得像个青杏儿,扭头走了。她自己突然哭了,又哭着声喊住他。他走回来,站在她面前,一副做错了事的愧羞难当的神色。她笑了,说只要他以后再不胡抓乱摸就行了。他跑到坡坎上,摘来一把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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