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时结了婚,两年后生了个男孩。对方是个比她小一岁的爵士乐吉他手。几乎没有收入,吸毒成性,性关系也不检点。时常不回家,回家还每每动武。所有人都反对这一婚姻,婚后又劝她离婚。丈夫固然性格粗暴,但具有原创性音乐才华,在爵士乐坛上作为年轻旗手受人瞩目,幸就是被他这一点吸引住了。然而婚姻只维持了五年。他在别的女人房间里半夜心脏病发作,在赤身裸体抬往医院的途中死了——吸毒吸过头了。
丈夫死后不久,她在六本木独自开了一间不大的爵士乐酒吧。存款有一定数目,瞒着丈夫加入的人寿保险有款下来,从银行也能贷款,因为那家银行支行的行长是她以前在钢琴酒吧的常客。酒吧里放了一架二手平台钢琴,依其形状做了吧台,从其他酒吧高价挖来一个自己看中的领班兼经理。她天天晚间弹钢琴,客人或点歌或随其伴奏歌唱。钢琴上放一个装小费的金鱼缸。在附近爵士乐俱乐部演奏完的乐手们也有时顺路进来,随意演奏几曲。常客也有了,买卖比预想的红火,贷款也顺利还上了。由于婚姻生活搞得她焦头烂额,就再未结婚,但不时交往的对象还是有的。大多是有家室的人,不过作为她这样反倒轻松。如此一来二去,儿子长大成了冲浪手,提出要去考爱岛哈纳莱伊冲浪。幸本来不支持,但懒得争辩,勉勉强强出了旅费。长时间争论不是她的强项。儿子正在那儿等待巨浪时,被追海龟追进海湾的鲨鱼咬了一口,十九岁的短暂生涯因此落下帷幕。
儿子死后,幸比以前更热心工作了,一年到头在酒吧弹琴,几乎不休息。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就休假三个星期,乘UAL航班的商务舱飞去考爱岛。她不在期间,有另一位钢琴手代替她弹奏。
在哈纳莱伊幸也不时弹钢琴。一家餐馆有架小型钢琴,每到周末就有一位五十五六岁、体型像豆芽的钢琴手前来演奏。主要弹《Bali Hai》和《蓝色夏威夷》(Blue Hawaii)等无可无不可的音乐,作为钢琴手虽不特别出色,但性格温厚,其温厚在其演奏中也隐隐渗出。幸同这位钢琴手要好起来,不时替他弹琴。当然,因是临时客串,没有酬金,不过老板会拿出葡萄酒和意大利通心粉招待她。她喜欢弹钢琴本身。仅仅把十指按在琴盘上她都觉得心情无比舒畅,那和有无才能无关,也不是顶用不顶用的问题。幸想像自己的儿子冲浪时大概也是同一种感觉。
不过坦率地说,作为一个人来看,幸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儿子,喜欢不来。当然爱还是爱的,比世上任何人都珍惜他。然而在其人品方面——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承认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抱有好意。倘若不是自己亲生骨肉,靠近恐怕都不至于靠近。儿子任性,没有毅力,做事虎头蛇尾。逃避讲真话,动辄说谎敷衍。几乎不用功,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多多少少用心做的事情惟有冲浪,而那也不晓得何时半途而废。长相讨人喜欢,结交女孩子固然不成问题,但只是随意玩耍,厌了就像扔玩具一样随手扔掉。她想,也许是自己把那孩子宠坏了,零花钱可能给得太多,或者应严加管教亦未可知。话虽这么说,可具体如何严厉才好呢?她不晓得。工作那么忙,对男孩子的心理和身体又一无所知。
她在那家餐馆弹钢琴时,那两个冲浪小伙子来吃饭了。那是他俩来哈纳莱伊的第六天,两人已彻底晒黑。也许是神经过敏,觉得较第一次见面时健壮多了。
“哦,阿姨您会弹钢琴!”敦敦实实开口了。
“好有两下子嘛,专家!”瘦瘦高高说。
“玩玩。”幸应道。
“比兹的曲子可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玩意儿。”幸说,“对了,你俩不是穷么?有钱在这种餐馆吃饭?”
“有餐者卡嘛!”瘦瘦高高一副得意的神气。
“这不是应急之用吧?”
“啊,总有办法对付。不过,这东西用上一次就收不住了,正如父亲说的。”
“那是。开心就好啊!”幸表示欣赏。
“我俩么,想招待您一次。”敦敦实实说,“还不是,承蒙帮了不少忙,我俩后天一早要回日本了,想在回国之前招待您一次,算是答谢。”
“所以嘛,如果可以,就一起在这里吃顿饭怎么样?葡萄酒也来上一瓶,我俩请客。”瘦瘦高高说。
“饭刚才吃过了。”说着,幸举起手中的红葡萄酒杯。“葡萄酒是店里招待的。所以,光领心意就行了。”
一个大块头白人男子来到他们桌前,在幸身旁站定,手里拿着威士忌酒杯。四十岁左右,短发,胳膊有较细的电线杆那般粗,上面有巨龙刺青,下端现出USMC(合众国海军)字样。看样子是很久以前刺的,颜色已经变淡。
“你这人、钢琴有两手嘛!”他说。
“谢谢!”幸瞥一眼男子应道。
“日本人?”
“是的。”
“我在日本待过,倒是过去的事了。在岩国,两年。”
“唔。我在芝加哥住了两年,过去的事了。所以算是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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