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足下责之何深也!”李斯有些不耐了。
“以此论之,蒙恬必代丞相总领国政,丞相安得不失位哉!”
“也是一说。”默然有顷,李斯点了点头。
“更有甚者,扶苏即位,丞相必有灭族之祸。”
“赵高!岂有此理!”李斯愤然拍案。
“丞相无须气恼,且听在下肺腑之言。”赵高深深一躬,殷殷看着李斯痛切言道,“始皇帝陛下千古伟业,然也有暴政之名。若扶苏蒙恬当国,为息民怨,必得为始皇帝暴政开脱。这只替罪羊,会是何人?自然,只能是丞相了。丞相且自思忖:天下皆知,李斯主行郡县制,开罪于可以封建诸侯之贵胄功臣;李斯主张焚书,开罪于华夏文明;李斯主张坑儒,开罪于天下儒生;而举凡刑杀大政,丞相莫不预为谋划,可说件件皆是丞相首倡。如此,天下凡恨秦政者,必先恨丞相也。其时,扶苏蒙恬杀丞相以谢天下,朝野必拍手称快。以蒙恬之谋略深远,以扶苏之顺乎民意,焉能不如此作为哉!”
“大道尽忠,夫复何憾?”李斯的额头渗出了晶亮的汗珠。
“丞相何其迂阔也!”赵高痛彻心脾,“那时只怕是千夫所指,国人唾骂。普天之下,谁会认丞相作忠臣,谁会认丞相为国士?”
“中车府令明言!意欲老夫如何?”突然地,李斯辞色强硬了。
“先发制人。”赵高淡淡四个字。
“请道其详。”
“改定遗诏,拥立少皇子胡亥为帝。”
“胡,胡亥?做,二世皇帝?”李斯惊得张口结舌了。
“丞相唯知扶苏,不知胡亥也。”赵高正色道,“虽然,少皇子胡亥曾被皇室选定与丞相幼女婚配。然在下明白,丞相很是淡漠。根本因由,在于丞相之公主儿媳们对胡亥多有微词,而丞相信以为真也。在下就实而论,少皇子胡亥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于心而拙于口,尽礼敬士;始皇帝之诸子,未有及胡亥者也。胡亥,可以为嗣,可以继位。恳请丞相定之,以安大秦天下也……”猛然,赵高再次扑拜于地,连连叩首。
“你敢反位拥立!”李斯霍然起身,“老夫何定?老夫只奉遗诏!”
“安可危也,危可安也。丞相安危不定,何以成贵圣?”
“老夫贵为圣人?赵高宁非痴人说梦哉!”李斯喟然一叹,继而不无凄凉地长笑一阵,泪水不期然弥漫了满脸,“李斯者,上蔡闾巷之布衣也!幸入秦国,总领秦政,封为通侯,子孙皆尊位厚禄,人臣极致,李斯宁负大秦,宁负始皇帝哉!足下勿复言,否则,老夫得罪也!”
“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赵高并没有停止,相反地却更是殷切了,“天地荣枯,此必然之效也,丞相何见之晚也!”
“赵高,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也!”李斯痛楚地一叹,“古往今来,变更储君者无不是邦国危难,宗庙不血食。李斯非乱命之臣,此等主张安足为谋!”
“丞相差矣!”赵高也是同样地痛心疾首,说的话却是全然相反,“目下情势清楚不过:胡亥为君,必听丞相之策;如此丞相可长有封侯而世世称孤,享乔松之寿而具孔墨之智。舍此不从,则祸及子孙,宁不寒心哉!谚云,善者因祸为福。丞相,何以处焉?”
“嗟乎!”李斯仰天而叹老泪纵横,“独遭乱世,既不能死,老夫认命哉!”
“丞相明断!……”赵高一声哽咽,扑拜于地。
……
天将破晓,李斯才走出了符玺事所的谷口。
手扶长剑踽踽独行,李斯不知不觉地又登上了那座望夷台。山雾弥漫,曙色迷离,身边飞动着怪异的五光十色的流云,李斯恍若飘进了迷幻重重的九天之上。今日与赵高密会竟夜,结局既在期望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李斯所期望者,赵高之臣服也。毕竟,赵高数十年宫廷生涯,资望既深,功劳既大,与闻机密又太多,若欲安定始皇帝身后大局并攀登功业顶峰,没有此人协力,任何事都将是棘手的。这一期望实现得很是顺利,赵高从一开始便做出了只有对皇帝才具有的忠顺与臣服,其种种谦卑,都使李斯很有一种获得敌手敬畏之后的深切满足。然则,李斯没有料到,赵高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以最后提出的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为条件的。始皇帝二十余子,李斯与几位重臣也不是没有在心目中排列过二世人选,尤其在扶苏与始皇帝发生政见冲突的时候。但无论如何排列,少皇子胡亥都没有进入过李斯的视界,也没有进入任何大臣的视界。一个历来被皇子公主与皇族大员以及知情重臣们视为不堪正道的懵懂儿,以皇子之身给李斯做女婿,李斯尚且觉得不堪,况乎皇帝?胡亥若果真做了大秦皇帝,天下还有正道么?李斯纵然不拥立扶苏,也当认真遴选一位颇具人望的皇子出来,如何轮得到胡亥这个末流皇子?那一刻,李斯惊愕得张口结舌,根基尽在于此也。纵然赵高极力推崇胡亥,李斯还是怒斥赵高“反位拥立”。然则,便在此时,赵高淡淡漠漠地露出了狰狞的胁迫——舍此不从,祸及子孙!李斯既与赵高一起走进了符玺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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