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线希望在那条小路上。我身边那些碎椰壳告诉我,曾经有人来过这里摘椰子。它们告诉我,有人每天都会爬到椰树上,然后把椰子皮削掉。此外,所有这些还向我昭示,有人居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因为不会有人仅仅为了几只椰子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
我靠在一棵树干上,正在想着这些,忽然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狗叫声。我警觉起来,全部感官高度集中。片刻之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金属撞击的叮当声,沿着那条小路越来越近了。
那是一个黑人姑娘,非常非常瘦,很年轻,穿了身白衣裳。她手里拎了一只铝皮小锅,锅盖没盖严,每走一步就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我这是到了哪个国家呀?”我暗自思忖,眼见那黑人姑娘越走越近,看着像是牙买加人。我一下子想起了圣安德烈斯岛与普罗维登西亚岛。安的列斯群岛大大小小的岛屿都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个姑娘是我第一个、不过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希望。“她能听懂西班牙语吗?”我带着这样的疑问,想从姑娘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她并没有看见我,仍旧漫不经心地在小路上踢踢踏踏地走着,皮凉鞋上沾满了土。一定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我是如此迫切,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如果我跟她说西班牙语,她会听不懂的;然后我就会被遗弃在那里,遗弃在小路旁边。
“Hello!Hello!”我急切地呼唤着。
姑娘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仁白白的,透出惊恐。
“Help me!”我又叫了一声,心想她一定是听懂了。
姑娘犹豫了片刻,四下里看了看,顺着小路飞跑而去,被吓得不轻。
人、驴和狗
我觉得自己会死于悲痛。有一瞬我仿佛看见自己已经死在了那里,被一群秃鹫啄食得七零八落的。可没过多一会儿,我又听见了狗叫声。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脏怦怦乱跳。我用手掌撑起身体。我抬起头。我等待着。一分钟。两分钟。狗叫声越来越近。突然,四周都安静下来。接着只能听见浪花拍打海岸和风从椰林中穿过的声音。在经历了我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后,一条瘦骨嶙峋的狗出现了,后面紧跟着一头驴,驴背上还驮着两个筐。狗和驴后面出现了一个白人,他脸色苍白,头上戴了顶草帽,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背上斜背了支卡宾枪。
那人在小路拐弯的地方一露面,便惊讶地看着我。他停下了脚步。那狗将尾巴竖得笔直,过来嗅了嗅我。那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取下卡宾枪,把枪托支在地上,继续打量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地方,反正不会是在哥伦比亚。我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听懂我的话,还是决定讲西班牙语。
“先生,帮帮我!”我说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带着神秘莫测的神情继续打量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枪还是支在地面上。“现在就差他给我一枪了。”我心灰意冷地想道。那狗在我脸上舔来舔去,而我连躲开它的力气都没有。
“帮帮我!”我又说了一遍,心中半是希望半是绝望,担忧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您怎么了?”他问我,语气很是和蔼。
听到他的声音,我意识到在此刻,比起干渴、饥饿和绝望,更折磨我的是讲述我全部经历的愿望。我差点儿被自己的话噎住了,一口气不带喘地对他说道:
“我是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海军卡尔达斯号驱逐舰上二月二十八日落水的水兵之一。”
在我想来,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只要我报出家门,那人便会立即上前帮助我。可他面不改色,还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完全没有理会那条狗过来舔我受伤的膝盖。
“您是卖鸡的水手?”他这样问我,兴许是想到了那些沿着海岸线倒卖猪和各种家禽的货船。
“不。我是海军水兵。”
直到此刻那人才算动了动身子。他把卡宾枪重新挎到后背,又把草帽往后推了推,对我说:“我得把这些金属线送到港口去,然后再回来找您。”我觉得我又要失去一次机会了。“您肯定会回来吗?”我几乎是在哀求。
那人回答说是的,他绝对会回来的。他和气地朝我笑了笑,便跟在毛驴后面继续赶路了。那条狗还留在我身边,在我身上嗅个不停。直到那人走远了,我才想起来那个问题,几乎是吼叫着问他:
“这里是哪个国家?”
他非常冷静地说出了一个词作为回答,这答案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哥伦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