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是下午两点,而你坐在木凳上,身边还有四十个同学。如今,在晚上八点,当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海上,没有任何希望,你就会觉得指导员的话毫无道理可言。我知道自己有半个身子泡在一个不属于我们人类、只属于海洋生物的世界里,虽说冰冷的风一阵阵地抽打着我的衬衫,我还是没胆量从筏沿上挪开。按照指导员的讲法,筏沿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可不管怎么说,只有坐在那里我才觉得自己离那些生物稍远一点:那些巨大的未知的怪物,我能听见它们正神神秘秘地在筏子四周游动。
那天夜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小熊星座,因为它淹没在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星斗之中。我有生以来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星星。整个天空都布满了星星,几乎没有留白处。我找见小熊星座后,就不敢再看别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有了小熊星座,我的孤独感减轻了许多。在卡塔赫纳时,每当有了假期,我们常常在清晨时分坐在曼加桥上,听拉蒙·埃雷拉模仿丹尼尔·桑托斯唱歌,还有人用吉他为他伴奏。坐在石桥的栏杆上时,我总能在珀帕山那个方向找到小熊星座。那天夜里,我坐在筏沿上,仿佛回到了曼加桥,拉蒙·埃雷拉就在我旁边,在吉他伴奏声里唱着歌,仿佛小熊星座也并不在离陆地两百海里的远方,而就在珀帕山的上方。我想象在此刻,卡塔赫纳一定也有人正眺望着小熊星座,就如同我在海上看着它一样,我的孤独便少了几分。
我在海上的第一夜显得尤其漫长,也因为那天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在筏子上的这样一个夜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你心中满是对那些未知生物的恐惧,此外,你还有一只夜光表,你随时都在看时间。二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在海上度过的第一夜,我每一分钟都在看表。那完全是一种折磨。绝望中,我发誓不再这么干了,想把它摘下来装进衣兜里,免得总去操心几点钟了。我坚持到了八点四十。我倒也不渴不饿,坚信自己一定能等到第二天飞机到来。可我又一想,这样下去这只手表就会把我弄疯的。深陷焦虑的我把表从手腕上摘下来,打算把它塞进衣兜里,可把表拿在手上的时候,我转念一想,还不如把它扔进大海一了百了。我犹豫了片刻,然后心中一阵恐惧:我想,没了手表我会更加孤独的。于是我又把表戴回手腕,继续每过一分钟就看一下时间,就像那天下午我瞭望海平面等候飞机时一样,最后看得两眼酸疼。
十二点以后,我很想哭。我一秒钟都没睡,而且一点儿也不想去睡。就像下午我期望能在海平面上看见飞机一样,夜间,我一直在寻找船舶的灯光。我久久地在海上搜寻;大海平静,辽阔,沉默,可我终究没能找到哪怕一盏和天上的星星不一样的灯火。
凌晨时分,天更冷了,我感觉前一天下午的阳光浸透了我的皮肤,我的身体在发出荧光。天越冷,这荧光反倒越亮。午夜过后,我的右膝开始疼痛,好像海水渗进了骨头里似的。可这些感受都非常遥远。我的注意力远不在自己的身体上,我在意的是过往船舶的灯光。我想,在那无穷无尽的孤寂中,在那黑色大海的呢喃中,只要看见一条船上的灯火,我就会发出一声大吼,不管相距多远都能被听到。
每天的日光
天亮的过程不像在陆地上那么慢。天空的颜色淡了下来,星星开始消失不见,我还是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看看海面。逐渐能看清海的轮廓了。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这在我看来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夜晚是不可能跟白天一样长的。你必须在大海上度过一个夜晚,而且得坐在一只筏子上,不断地看手表,才会知道其实夜晚比白天长得多。还有,天说亮就亮,你会厌倦地知道又是另外一天了。
这就是我在筏子上过完第一夜的感受。天空开始发白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既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我什么都不去想,直到海风变得暖和,海面也变得平平展展、金光灿烂。这一整夜,我一秒钟都没合眼,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我在筏子上伸了个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酸疼酸疼的,皮肤也有灼烧感。可白天毕竟是亮堂堂暖洋洋的,阳光明媚,海风渐起,仿佛在低声细语,我又重新鼓起力量,再继续等下去。坐在筏子里,我觉得很祥和宁静。在我有生以来的二十年里,我第一次感到无比幸福。
筏子还在继续前行,我说不准它在夜里到底走了多远的路,可海平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仿佛这筏子连一厘米都没挪动过。早上七点钟,我想起了驱逐舰。这会儿是早餐时间了。我想象着伙伴们坐在餐桌边吃苹果。接下来还会有鸡蛋。然后是肉。再然后是面包和加了牛奶的咖啡。我嘴里涌满了口水,胃也有点拧着疼。为了岔开这些念头,我把身体浸到筏子底部的水里,只露出脑袋。被晒得热乎乎的脊背泡进凉凉的海水里,我觉得自己强壮又轻松。我就这样在水里泡了好长时间,一面质问自己,干吗要和拉蒙·埃雷拉一起跑到舰尾,而不是回去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我回忆着这场悲剧的每一分钟,认为自己真是个傻瓜。莫名其妙地,我成了一名落难者:又不该我值勤,我完全没必要待在甲板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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