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的,似乎无人居住。小镇的礼拜天原来是这个样子:街上看不见如茵的绿草,房子纱窗紧闭,暑气蒸人,天空显得深邃、神奇。他想:这个小镇的礼拜天和平常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他在阒寂无人的街上走着,记起了妈妈说过的一句话:“所有小镇的所有街道不是通往教堂,就是通往公墓。”他步入一个石块墁地的小广场,那里有一座带尖塔的石灰建筑物,尖顶上立着一只木鸡,塔上的时钟指针停在四点十分上。
他从容不迫地穿过广场,登上教堂门口的三级台阶,登时嗅到一股陈年的汗臭,夹杂着焚香的气味。他跨步走进幽暗的、几乎空无一人的教堂。
这当儿,主持祭坛圣礼的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刚刚登上讲坛,正要开始布道,看见走进一个年轻人,头上戴着帽子。只见他用一双明澈、镇定的大眼睛端详着空荡荡的教堂。随后,又见他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歪着脑袋,两手搁在膝盖上。神父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外乡人。在镇上住了二十多年,只要是镇上的居民,单凭身上的气味,神父也能说出他是谁。因此,他断定刚刚进来的小伙子是个外乡人。他朝小伙子迅速地瞥了一眼,看得出他不爱说话,有点儿忧愁,衣衫龌龊,皱皱巴巴的。神父心里想:“他大概穿着这身衣服睡了好多天了。”一股又讨厌又怜悯的感情掠过他的心头。可是,后来看到他在长椅上坐下来,一股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他要为小伙子做一次最美好的祈祷。“主啊。让他别忘了摘掉帽子,我不想把他撵出教堂去。”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始布道。
一开始,神父说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连他本人都没有听。他几乎听不见那从开天辟地就沉睡在他心灵深处的泉水发出的时断时续的说不清的旋律。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讲得清楚明白、准确无误、切合时宜,顺序和时机一如预期。他觉得腹内一阵阵发热。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灵魂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虚荣心。麻痹他感觉的这种愉悦既不是傲慢,也不是叛逆或虚荣心,而是对主纯真的爱戴。
雷薇卡太太在卧室里感到一阵阵发昏。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天气又要热得人没法活下去。可是,她不想离开这里,因为一切新鲜事物都会引起她莫名的恐惧。否则,她早就把杂七杂八的东西装进放樟脑球的大箱子里,动身到世界各处游逛去了。听人说,她的曾祖父就是这样。然而,她心里明白自己注定要在这个小镇上了此一生,早晚会死在这几条无尽头的走廊和九间卧室之间。她想,天气一凉快下来,立刻就把卧室的窗纱换成毛玻璃。于是,她下决心永远留在这里(每收拾一次柜子里的衣服,就下一次决心)。她还决定给“我最最尊敬的表兄”写一封信,请他委派一位年轻的神父来。这样,她又可以戴上那顶饰有小巧玲珑的天鹅绒花的帽子到教堂去,参加秩序井然的弥撒,听一听条理分明、富有教益的布道辞。她想,明天是礼拜一,现在她要琢磨一下给主教的信怎样开头(布恩迪亚上校说过,她的信开头总是写得不够庄重,缺乏敬意)。这时候,阿赫妮达风风火火地拉开纱门,大声喊道:
“太太,听说神父在讲坛上发疯了。”
寡妇哭丧着脸,把头扭向门口,露出一副特有的苦相。
“他起码疯了五年了。”她说,一边继续收拾衣服,“大概又看见魔鬼了吧。”
“这回不是魔鬼。”阿赫妮达说。
“那是谁呀?”雷薇卡太太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这回说是看见了流浪的犹太人。”
雷薇卡太太一听,立即觉得很不舒服,一阵纷乱的思绪掠过她的脑海,什么破纱窗啊,热天气啊,死鸟啊,瘟疫啊,不一而足。“流浪的犹太人”,她还是在遥远的童年时代的下午听人讲过这个。她面如死灰,浑身冰凉,一步步朝阿赫妮达走过去,阿赫妮达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对啊,”她用发自内心的声音说,“这下子,我可明白为什么小鸟会遭这么大的劫了。”
她感到一阵恐惧,当即蒙上一块绣花的黑头巾,飞快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堆满摆设的客厅,直奔临街的大门,走过两个街区,来到教堂。在教堂里,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正在变颜变色地说:“……我发誓我看见了他。我向你们发誓:今天清晨,我给木匠霍纳斯的女人行完临终涂油礼后往回走时,在路上碰见了他。我向你们发誓:由于主的诅咒,他面色乌黑,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撮热灰。”
布道到此戛然中断,余音在空中回荡。神父觉得他控制不住两手的颤抖,全身不住战栗,一道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梁骨慢慢地流下来。他觉得很不舒服,浑身打战,口干舌燥,肚肠剧烈地绞痛,腹内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风琴的低音。这时,他又回到现实中来。
他看见教堂里的人群。愁眉苦脸的雷薇卡太太正装模作样地从中间的通道走过来。她张开两臂,阴冷忧愁的面孔仰向高空。神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清醒地知道,要是他自以为在创造奇迹,那不过是虚荣心在作怪。他用哆哆嗦嗦的手谦卑地扶定木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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