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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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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条正在下沉的船,梦见自己丢失了收集起来的硬币,梦见黑暗从窗外弥漫进来,嗓子被堵住了……这时心头会猛然一惊,吓醒过来。不知怎的,很可怕的。瞧瞧自己身旁还熟睡的那个人,心里就会想,啊,刚才我瞧见了那个人内心的风景。这是一幅多么孤独痛苦、荒凉的风景呀。想到这些……总觉得很可怕的。”

    月光中,诗织的双眼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眼白处闪出微微的光芒,我心想,“那些大概就是你自己内心的风景吧”,可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我未能说出口。但我认为绝对是的,肯定得我都想哭。

    已经到仲夏季节了。他来到约好碰头的那家店里,穿着短袖的胳膊,看上去总觉得挺不相称,看着心里有种诧异的感觉。也许与他初次相识是在冬天的缘故吧,印象中的他是穿着大衣和毛衣。记得两人见面后,是在北风中行走的。我想是自己的感觉发生了错位。外面是气闷炎热的夏夜,而我置身于冷气开得很足的店里,心中的风景却依然是冬天的。

    “我们出去吧。”

    他奇异地盯着我说。而我一直在用目光追踪着由远及近一直走到我面前的他。我仰着头,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他的双眼,然后站起来说:“好呀。”

    每次刚一见到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神情总有些茫然。

    “今天做了些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问我。

    “在屋里……哦,对了,中午见到了一个老同学。”

    “是男孩吗?是约会吧。”他笑着说道。

    “是个年轻的男孩。”我也笑着说。

    “真的吗?”

    他也有点不肯让步。其实他在年龄上只与我相差六岁,但他却对此极为在意,也许是我的面容看起来显得异常稚嫩的缘故吧。不化妆走到外面去的话,时常被人误认为是高中生。好像大学毕业后,我的年岁就停止了增长似的。也许是我的生活方式造成的。

    “今天能尽兴地好好玩玩吗?”

    我问。他伤感地紧盯着我的眼睛,歉疚地说:“今天我还要去见一下亲戚。就跟你一起吃顿晚饭吧。”

    “亲戚?你的?”

    “不是,是她的。”

    近来他已经不想对我隐瞒了。恐怕是因为我的感觉太灵敏,已经都明白了的缘故吧。他有妻子。

    他的妻子已经没有了意识,只是昏睡在医院里,悄无声息地活着。

    第一次跟他正式见面是在隆冬,他开车带我到海边。在我辞去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天,他约我出去。他是我打工地方的上司,我知道他有妻子。那天是个漫长的一天。

    如今我可以感觉到,那天在我的心中,已经开始了一场很大的变化。我把原本健康活泼的年轻女孩的我搁在那一天的什么地方了。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在那一天,我和他两个人一起开始卷入了无法抗拒的某种巨大而黑暗的命运的洪流中。这并不是由恋爱生发出来的性的激流,而是更为巨大的、充满了强烈悲情的、靠我们俩的力量是根本无法对抗的洪流。

    不过,总之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心情欢快、充满了活力、还从来没有接过吻的小女孩,喜欢他胜过任何人。在他开着车沿着海边的道路一直往前行驶时,我觉得大海非常美丽,随着在阳光下起伏的波浪,我感到有一股十分强劲的能量从自己的体内亮闪闪地喷涌上来,满心都是幸福的感觉。

    下到海滩走了一小会儿,无带的浅口软鞋内立即落满了沙子。不过海风吹得人心情舒畅,阳光也淡淡的。我知道外面很冷,不能久留,但越是如此,就越是留恋海浪的拍打声。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仰望着他的脸,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你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呀?”

    他苦笑着答道:“是个植物人。”

    虽然问得有点鲁莽,但每当我想起这一问一答,就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太太是个怎样的人?植物人。

    但那时我到底没能笑出来,只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说:“啊?”

    “她自己开车发生了车祸,以后就一直住在医院里。有一年了吧。所以我才能跟女孩子在外面约会呢,礼拜天。”

    他用轻快的语调说道。我把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拽了出来。手热乎乎的。我只是惊讶地说:“你瞎说吧?”

    “我怎么会编出这样不吉利的谎言来呢?”

    “这倒是的。”我用双手裹住了他的手。“你去看望她吗?有没有在病床边照料她?是不是很够呛?”

    “这个话题就不要再说了。”他把视线转过去说,“一般来说,有妻室的人有了婚外恋的话,即便老婆不是植物人,其实出来跟女孩子约会,精神上依然会有沉重的包袱压着,这一点没什么区别。”

    “你这种玩笑也有点怪怪的。”

    我说着,举起他的手贴住了自己的脸颊。风在耳边止息了声音。有一种冬天的气息。在遥远的海面上,透出光芒的云彩消融在天空中,显出一片紫色。他的五指间,轻轻回响着波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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